冬:其实品牌、消费行为背后都已经慢慢被算法锁定,但是算法又不算是非常智能,号称是人工智能,现在看过来只能是“弱智”人工智能。
吴:就是人工“弱智”。
冬:最近我听说互联网界最大的一场怼呢,就是各大都在推出跟“今日头条”差不多的这样的应用,就是新闻的推送。在新闻领域里面是这样的,音乐领域里面也是这样。网易、虾米、腾讯都在做这件事情,叫“猜你喜欢”。本质上是这样一个东西,根据你过往的搜索行为,去算出一个你可能是什么样的一个画像,然后在后台给你进行人工的标签,因为移动互联网时代是可以精准到每一台手机的。
几乎所有的移动互联网应用都在做这件事情。那么你就可以想象了,假设有一个平台可以汇聚各大移动应用后台对某一个消费者的画像,它透过对电话号码、对IP地址、对微信号的这几个关键数据的锁定,可以非常完整地勾勒出一个人。但是就算是这个样子,其实它推送给你的东西仍然让你有些时候啼笑皆非。
吴:我有一次听高晓松讲,他说什么叫大数据?他说我做音乐这么多年,我就是大数据。你问我音乐的事,我门儿清,你别问那些大数据。所谓那些大数据,只能够搞那些最简单的事情。他说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儿不雅的,他说大数据只能够来研究那些特别简单的、固定的动作,比如说上厕所,人类自古以来就是这六个动作,然后把这六个动作进行建模,然后进行识别,所以他认为大数据只能研究那种拉屎动作。我们肯定不同意这么简单粗暴地说人工智能,但是现有的人工智能技术的那种简单粗暴的确是显而易见的。
冬:现在人工智能这个话题有点被神话了。资本界和技术界、还有不了解的吃瓜群众界合而为一,形成了一种风向,好像如果你不沾上一点人工智能这件事情,你就没有办法往下做事情了,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青年。以至于我们今天在这期节目里跟大家分享一下,人工智能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并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的无所不能。这件事情我问过在人工智能界里面比较资深的几位,一位是吴恩达,一位是王小川,他们实战的嘛,我们要了解事情一定要问实战的东西。这两位都跟我说,很多电影里所描述的这些人工智能的东西,其实以他们来看,离我们现实生活还非常遥远,是个科幻。
吴:你刚才说人工智能的应用的时候,说很多只是用来做“猜你喜欢”。当然,人工智能做到最高级的时候,可能也会做这样一件事情,但是“猜你喜欢”这件事情要做好真的是好难好难。如果你是一个大臣,你顶头上司是皇上,那你就要揣度圣意。作为一个下属,你要揣度老板的意思,叫揣度上意。在职场上、官场上,揣度上意、揣度圣意是一门非常难掌握的技术,有的人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够练就绝活,有的人干一辈子还不上路,真的是好难的。
冬:唐朝有一个隐士,叫赵蕤,他写过一本书,叫《长短经》。据说当时他的门生也算是朝里朝外,很多人、各大部委的部长都是他的学生。在《长短经》里面就有一个篇章,专门讲揣度上意这件事情。他举出了八种到十种方法,其中有一个特别有意思,他举了一个例子。古代有一个皇上的原配死了,到底选哪一个妃子来扶正呢?皇帝也不能说我就喜欢吴小凡,这个时候要问大家。以前皇帝做事情,他希望是朝廷当中群臣说“皇上,恳请你务必是她呀!”叫劝进。这个时候皇上就说,你们来说说看到底是谁呢?有一个大臣就很聪明,他拿出了六副耳环,他说这是西域送来的礼品,有五副是白色珍珠,有一副是黑珍珠,然后就送给皇上,观察皇上把这些珍珠给哪几个妃子用,其中有一个吴小凡就是黑珍珠。于是这个大臣就跪在地上说,我们觉得首先不能太老,但是也不能太年轻;不能太漂亮,也不能太丑;而且还得琴棋书画……完全是按吴小凡的方式去设定的一个招标书。然后另外的人说,啊,原来就是吴小凡呐。他在故事里面说,你要拍马屁,你要说我建议是吴小凡,还不能是我说,还要悄悄地让别人的嘴来说出来。然后大家都心领神会,大家说皇上一定是吴小凡呐!皇上说吴小凡不合适,还有谁谁更合适吗?全部人跪地说,要求是吴小凡。然后吴小凡就扶正。这个就是揣度上意。
吴:你要做到好多事情各种伏笔,各种预演,搞到最后呢,那个结论你是万万不能说的,你要做的事情叫“呼之欲出”。然后由其他人通过有计划、有预谋、有节奏、有旋律地将这样一个声音慢慢地表达出来。
冬:现在的人工智能要进化到这一个阶段看来它是尚需些年头。
吴:有一本书叫《世界是湿的》,它就是讲人有人的用处,有硬件,有软件,还有湿件。人工智能太干了,所以它搞出来的东西是干巴巴的。
冬:这件事情我觉得设计程序的人总是希望他的逻辑很清楚,但恰好这个东西有些时候要非逻辑才可以。解题和解风情的确是两种模型,思维模式不一样。
吴:风情之所以能万种,就在于它的配比“差之毫厘,失以千里”。那个配比是微妙到连制造风情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冬:她一旦知道,她就制造不出来了。
冬:有一些东西是约定俗成,它不见得对,不过它让人舒服。有些东西它不让你舒服,但是它对。关键是未来的人工智能怎么在对和舒服之间找到那种微妙的平衡。这件事情不仅仅需要消费者去引导,还需要写这个程序、创作这个人工智能的团队的人他们的构成、配比要比较丰富。我常常觉得现在技术公司其实应该让他们的同事更加多元化一些,IT公司尤其如此。我们以前就讨论过,苹果之所以能够成为苹果,是因为乔布斯比当时那些其他搞IT的人多学了几个美术字。当然这不仅仅是如此。但是现在看过来,互联网公司已经慢慢地在向一个更加多元化的、符合不同的、更软性、更湿的应用场景去进化的过程。那么互联网公司作为这个社会和时代比较新的弄潮儿,或者说决定游戏规则的这样一个公司形态,他们的人员构成本身就应该更多元化一些,否则的话,就会解了题,解不到风情。
吴:前几天我看了一篇写人工智能的文章,是一个在这个方面很有影响、很有造诣的人物,他是技术男出身,但是他说了一句让我们很释怀的话:人工智能发展到今天,我们终于发现文科生是有用的了。理科生鄙视了文科生大半辈子,结果发现他现在要模仿的对象恰恰是那些不太讲逻辑、在他们看来很文傻的那样一些人。这就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了。我们今天随便一个公司到一定的规模,有点钱,有点技术,就可以做手机了。但是今天不管是再大的公司,你试着做一片树叶都难。这还只是生物里头很低级的植物的一种形态。如果是你要模拟出一个动物,而且是动物里头据说是最高级的人,那真的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冬:也许要想模仿一个好的人类可能不是技术能改变的,它可能能做一个方向,就是人本身退化成跟技术差不多,那个时候技术能模仿人类的概率会大一些。现在看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像类技术人,变得很单一、很刻板、很技术化,而且趣味极其一致。我刚才提到这个话题好像是在开玩笑,但其实我认为它可能是一个相互寻找的过程。一方面,技术在进步,变得越来越湿;另外一方面,人在退步,变得越来越干。我说的意思就是,技术追赶上人类的主要的可能性或者机会来自于人类本身的刻板和机械化。
吴:如果你说那是人工智能,我不接受。我对人工智能有一个很通俗的想象,就是制造三种人:一种是私人秘书,一种是私人司机,一种是私人医生。
要找到一个真正能够猜你喜欢、善解人意、察言观色、总是在一个情景里头给出最恰当的反应的这样的秘书,少之又少。如果人工智能要做到这一步的话,我觉得是一个遥遥无期的事情。
冬:更重要的是,人工智能就算做到了对你非常了解,一切都知道的情况下,它要知道什么时候装傻才是更难的。好的奢侈品店的那些销售人员知道如何不打扰客户。我以前其实到现在也都有这种自卑感,走进一个特别豪华的奢侈品店的时候,其实我很害怕那个人很热情地来向我推销产品。你说买吧,又觉得太贵,不值得;你说不买吧,人家服务你半天。所以好的奢侈品店是告诉你如何让消费者觉得你同时在又不在的。
吴:这叫无痕服务。就是说他为你服务,同时又没有痕迹,他在这里头使用的那个劲大了小了都是不行的。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去买车的经历,他想买一个比较贵的车。这些卖豪车的服务员是经过培训的,他要通过制造某种氛围,制造你跟他之间那种心理态势的落差,逼迫你就范。这个时候他要显示出某种认知优势,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压你,让你在他面前显得很弱势、很无能、很不是东西,你就特别怕丢面子。人在怕丢面子的时候是容易做冲动消费的。同时他不仅是显示出认知优势,他还要强化你在财富上的弱势。因为有很多人买车是踮着脚买的,就是在这一时刻他其实心里是有一点虚的,买得咬咬牙,不买又不甘心。人嘛,“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这个时候你就买了。他就给我说,那个售车小姐不知道是经验不足还是一直如此,她就在使用这种手法的时候有点过了,过了他就拂袖而去,这个一直拿腔拿调的女士一下子傻眼了。你要跟人在特定的场景下给出特定的反应方式,那真的是很难的。人做到这一点都很难,要让机器来做的话,那真的有点难为它了。
冬:现在做到真正好的猜你喜欢已经很不容易了,下一个人工智能要攻克的重点是猜你喜欢而且幽幽的,不是让你感觉到那么了解你,以至于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有些时候还故意犯一点点傻的。
吴:其实背后有一个词,辜鸿铭概括的,叫无我主义。就像水一样,它是存在的,但是它柔到好像不存在。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它随时在侧,当你不需要它的时候,一点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冬: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服务要进化到这个阶段还需要很多周遭的机理和培训,以及本身老板要懂这个事情。如果这个老板自己没有享受过这种服务的话,他是绝对想不到要给别人提供这样的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