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石做了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但它依然是个梦。
这是二十一世纪的农村了。巫石是五十岁的人了,巫石是五十岁的鳏夫。他提着个酒瓶子,逆着河流向上走着。河水哗啦啦地响,巫石高一脚底一脚,重一步轻一步地继续走着。他往河里面吐了口浓痰,“妈的!真臭。”仰起头又灌了口白酒。背对着河离开了,或者说是逃?
巫石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了村委会门前的那棵榕树下。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上什么都没有。“这年头酒真贵!”他嘟囔一句,又躺了下去。身下的水泥地板让他感到踏实。
巫石信奉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也认为自己的东西是最招人待见的。他想起了那恶婆娘,老是骂他,又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巫石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烫,像是有开水灌进了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又睁开,看着为他遮荫的大榕树,叶子是灰黑色的,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粗壮的枝干。巫石觉得那个把树围起来的池子当初砌的有点小了。巫石看着这棵大榕树,心里面欢喜着,他认为当初力排众议把这树留下来是正确的。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仰起头,看到那灰黑色的叶子,又低下头去,眼神又黯淡了。他走到榕树旁,靠着榕树,又睡着了。
“舅舅,这个伯伯昨天下午就在这了,怎么没人带他回家。”巫石被这个细微的声响吵醒。“舅舅,他哭了。”中年男子也不说话,拽着小孩走得很快。巫石把眼泪擦干,他知道那是城里来的娃,他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过这般关切的话了。
他一个人沿着这条河往上游走。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冒着烟的工厂。“还有十年。”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往回走。
近了,更近了,他看清了那件在阳光下闪耀着的物事。它静静地躺在岸边,像极了一个白胖胖的娃娃,巫石跑得很急,他喘着气。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他看着那张合着的鳃,想起那个梦,想起了小时候在同样的地方发生的同样的事。他看了看旁边翻腾着黑色泡沫的河流,抱起了它,抱起了这条半米长的鱼。巫石感觉这条鱼是暖的。是太阳晒的?或者说是它本身的血液是暖的?巫石背对着河流,抱着鱼走了,或者说是跑?那条鱼是在盯着巫石看么?它乖巧地像一个懂事的娃娃。
巫石敲开了巫惠家的门,巫惠皱着眉头接过了鱼。“舅舅,我们把它放了吧。”巫石听到这清脆的声音,笑了笑,走了。迈着他当初村支书时的官步。他不知道,那条鱼后来在垃圾堆中张合着那已乌黑的鳃,闭着眼,好像流出了泪水。
巫石做了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但它依旧是个梦。
他看到他的恶婆娘站在那颗榕树下面,不停地咳着,让小德传话让他出去,他开着会,说没时间。他看到她皱着眉、捂着胸,咳,不停地咳,咳得连骂他的间隙都没有,他看到她最后黯然的背影。
这个梦还在继续。
他看到肿瘤晚期的病危通知书。他看到她闭眼前对他的笑。他看到工厂烟囱吞噬着蓝天的浓烟。他看到人口日少的村子。他看到无数的人在明里暗里骂他。他还没醒来。
他看到了那条鱼,那条鱼说特来报恩,可令他来生做鱼。他醒了,看到自己手上多了一条鱼,一个活灵活现的纹身。他走到河边,沿着河岸一直走,看到了那依然冒着弄眼的大烟囱,看着这条养他育他如今乌黑的河流,他笑了笑,他躺在了岸边,如同那条鱼一般,他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
村里人都到巫石家里去了,塞满了这个空虚的房子。“不是说那煤炭工厂给了他很多钱吗?钱呢?”许久没人说话,“应该存银行了吧。”……
文 | 铮城(五象限新驻作者,一个96年的弟弟)
图片 | 《大鱼海棠》
编辑 | 撒盐
所以啊,我们都得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