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闻媒体一线已经摸爬滚打近20年,最近和摄制组开车到西南一个偏远山区里采风,据说这边有很多抗日时期的遗址。
山区里的居民都很友好,说明来意后,我们分住在了几个住户的家里。主管在和村长了解情况,我慢慢观察周围的环境,近傍晚的时候,山坳里的雾渐渐散了,但是树林仍烟云氤氲溟濛,阴森神秘。傍晚的光像清冽的山泉一样,从山顶从雾气里一点一点倾泻下来,那种美丽,悲壮,圣洁,令我心驰神往。
既是自己的职业敏感,也是对美好事物共同的向往。我带上相机,像着了魔一样向山顶走去。林子里的空气无比清新,偶尔会有几声鸟鸣从四下传来,这些都不能影响我对山顶的渴望,随着越来越接近答案,我愈发兴奋。
一个淡黄明亮的世界在一瞬间笼罩了我,那是两个世界的穿越,极度的兴奋略带着些头晕目眩的感觉,可能是我走的太快有些缺氧,也可能是突然处于了一个明亮的世界。
山的这一侧属阳面,要平坦的多,都是长的很齐的杂草,偶尔有几棵高的桦树,奇怪的是这些植物都有些泛黄了,好像已临近了秋天,可现在还是早春啊。正当我对这个新的世界萌发了无限好奇和疑惑的时候。
恩?泛黄的草地的远点,有几座房子,好像还有炊烟,还有人在说话,对,我听见了,有人在说话。不自觉的向前加快了。
这应该也是个小村庄,年代应该更久,屋子都是土房子,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但我还是能听到若隐若现的人声。我就近选了一户人家去敲门,这家人院门虚掩着,我就直接进了院子。
“你好,有人么?”
“是哪个,阿虎回来了?”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低沉声音传出来。
我在院里等了一下,没有人出来,那声音又在喊:“阿虎,贼娃子,是你么?”
好奇又驱使我伸手去推开屋门。
“吱……”
门头上落了许多灰,屋里光线很暗,墙壁上因为潮湿脱落很严重,灶台上已经不像一个灶台,铁锅里的水不只是原来倒进去的还是后来漏雨接的水,锅沿上有一层暗绿色的苔藓……
“阿虎。”
那声音在里屋,我向屋里迈了一步,“咔啦”,门槛被踩烂了。
我有些发怵了,什么人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呢,可我的腿还是不自觉的向前迈了。
我终于看到那声音的主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低头坐在床边,她瘦小的吓人,蜷缩在土炕的一侧。
“阿虎,快过来,阿嬷想你想的苦啊!”
“我不是阿虎,阿虎是谁啊?”
“你,你不是阿虎?”老太太似乎很惊诧,“你不是阿虎,你不是阿虎,你不是……”
“那你就是阿虎的朋友,一定是阿虎让你来接我的吧,我们阿虎孝顺啊。”
我有些不忍心打断她,但我还是说:“我不是阿虎,我也不认识他,他到底是谁啊?”
死一样恐怖的寂静。
“呵呵呵……”那老太太突然阴森森的笑起来,“阿虎,我可怜的儿啊,你们这些坏人冤枉他,你们都会遭报应的,你们都该死。”
老太太猛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睛是两个深黑的空洞,眼球不知所踪,歇斯底里的咆哮,“把我的阿虎还给我!”,说着她伸出一双皮包骨的手要抓我。我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的逃了。
惊魂未定的我没有在这个奇怪的村子里停留,一直跑过了那片草地看不见那片村落才精疲力竭的停下来,太阳下去了一大截,那光也变成了浓黄,草地和树木也都还是泛黄的样子。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只吃草的羊,一个穿着汗衫羊倌样子的人优哉游哉的踱着步。
“喂,您好。”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停了下来,我奋力向他走去。
“您好,您是那个村里的住户么?”我指了指几乎已经看不到村子的地方,“您知道村头那家人的情况么。”
“哦,你说的是李家吧”,那羊倌背对着我,好像是笑了,“我猜你一定是被李家的奶奶吓到了。”
“那您知道阿虎是谁么?”
“阿虎啊,唉,这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他停顿了一下,“阿虎是李家奶奶的儿子,是个傻子,不过是个好孩子,那时候邻村泉子里死了个女孩,有人看见村里的年轻小子去过那边,邻村来要人,他们就把傻子阿虎交了出去。”
“被活活打死的”,羊倌又停了一下,“那孩子死的时候一直喊着‘妈’‘妈’。”
“李家奶奶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不正常了,她男人死的早,唯一的傻儿子也被人冤枉,活活打死了。她天天想自己的孩子,眼睛后来也哭瞎了……”
我怀着巨大的震惊听完了这个故事,望着村子的位置,一时不知所措。一阵风轻轻的吹过来,泛黄的草地也为之动容。
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哪里还有羊倌和羊的影子。
太阳终于要下去了,流景扬辉,那种黄色已变成了深橘色,风也大了好多。
我好像预感到什么,加快了步子,我想回到那个村子里,我还有好多好多疑问。
可天还是黑了,怎么走都走不到了,草好像变高了,树也渐渐多了起来,印象里它绝没有这样远。又累又饿,脚上一空……
再醒来,我已经回到落脚的村子里了,主管说村长召集了半个村子的找了半个晚上在林子里找到了昏倒的我。
村长站在人群外淡淡的说:“忘了和你们说了,当年抗战时期,这林子里死了好多人,孤魂野鬼,邪性的很,不熟悉林子的白天也不能随便进,你小子命大啊,还能活下来。”
“您知道山那边那个村子么?”
我身上不知为何凭空添了很多伤痕,我挣扎着坐起来问村长。
“山那边?”村长诧异的语气,“方圆十里就我们一个村子啊,没有别人啊。”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进去。突然想到什么,我下意识的向下摸了几下。
“我相机呢?”
“在这儿呢”,一个同事递给我,“拍的不错。”
我有些忌惮的接过了相机,一张,两张……
我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这些照片,本来有村庄,旧房间,羊和羊倌的照片都成了简单的风景照,里面本该有的图像人间蒸发一般的消失,而且那种炫目迷幻的黄光也不见了,地上的植物也变了,泛黄的草地变成郁郁葱葱的灌丛……
“哦,我想起来了”,村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山那边的确有一个村子,不过已近荒了好多年了,我听爷爷辈的人说,那个村子抗战时期被鬼子屠了,人都死光了,好像是剩下一个瞎眼疯子,早就没了吧……”
我的头突然像要裂开一样疼,我终于坚持不住躺下了,渐渐的睡去了。
后来我们拍摄了几个村长安排的地点就马上离开了,我也没勇气再回山的那边一探究竟,离开的时候我回头凝望那片山坡,坡上的风光仍然那样诱人,山谷里的风轻轻伏在我的脸上,我轻轻闭上眼。
这片神秘的山林隐藏了多少,被人遗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