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总是有一些细小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我脑子里游荡,它们是什么?它们从哪里来?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我不得其解。然而却不得不在谜底揭开之前与它们同行同止,这是令人讨厌的事情,就好像你兴冲冲的跑去听音乐会,而旁边坐着一位一直嘀嘀咕咕而不知停歇的绅士,整场音乐会你不得不在两种声音混杂着向你耳朵飘来时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这活挺累人的。又好比隔壁一位姓李的先生养的一只叫Tomas的狗,它每次都会在我清理完门前的尘土赃物之后在那里拉上一泡屎。不管我怎么软硬兼施,它依然像个顽固的神秘教派教徒似的日复一日在干这愚蠢的事。不管怎么说,我很讨厌这样的状况,真的,每当想到那些东西就在我的脑子里住着,不管是左脑还是右脑,抑或是左右脑连接桥上的桥头堡,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那,我就觉得恶心。但我对它们依然一无所知。我讨厌被人当成傻子的感觉,同样,被它们这样未知的东西愚弄我也觉得可耻,但有什么法子呢?我想上帝一定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他毕竟是万能的,阿门。

科特·金的惨叫

      我是那样一种人,您一定见过的,或许至少您听说过那样的人,很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但偶尔又有些神经质,常常会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在我看来是只有像柏拉图这样的哲人才会想到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据此认为我神经质,于是我再向别人介绍自己时就加上了这一条,虽然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描述,但毕竟是别人眼中的我,也是我的一部分不是吗?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直单独生活的我并不太喜欢做家务,我想您大概也是和我一样的,如果您说您一直是一个以能干家务而被人赞赏的先生的话,我想您大概可以听听我稍后要扯的别的事情,这一段您大可像在电视广告出来时那样,愤然离去,稍后回来。其实,我不太想扯关于家务方面的事情,您知道的,我最讨厌油腻、污水,还有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的臭狗Tomas的粪便。

      提到这些时我总会突然觉得生活索然无味,我曾经试过就此和这个世界说拜拜,那是去年的哪一天来着,我记不清了,反正是傍晚的时候,我趁乔治大楼的保安下班时偷偷潜进里面,但因为那时候整栋楼的人都不在了,电梯用不了,我只好拼命爬楼,先生您一定猜得到我接着要做什么,是的,我就是想在那里来一次人生第一次的飞翔,不带翅膀的飞翔,但您又一定想不到我最后的结果是怎样,说到这里我自己都不觉要笑,那晚我爬上顶楼时累得连护栏都爬不上去,倒是倒在地上扎扎实实的睡了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头顶飞机呼啸着过去把地板震得直响我才坐起身,一摸瘪了的肚皮,才想起楼下有一家牛排炸得不错的食铺,于是站起来拍拍屁股就下楼去了。我第一次奔向天堂的梦想就此破灭了,倒霉的没电的电梯,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要在嘴里骂上两句,以泄我心头之恨。

      无论如何,我接着要在这恶心的日子的奴役下生活了,无可奈何又不能怎样,哎,不提也罢。对了先生,您应该认识科特·金吧,那个穿着破衣烂衫还老装着一副犀利样子的瘪蛋,老是没日没夜的在这几个街区巡逻似的瞎转悠。您应该碰到过他,在您某天下班之后走过林肯街的时候,他在那里的时间比较多,他在那常常被一群孩子扔石子,他从不还手,只是抬起他那令人恶心的浑浊的老眼瞅着戏弄他的孩子们,那群孩子被他的目光一照便觉得像被弄脏了衣服似哦一扭头都跑了,但第二天必定还要再来扔他几颗石子,这是他们每天的必修课。如果说了这么多您对他还是没有什么印象的话,我不得不劝您下次路过林肯街的时候适当注意一下他。您可能会说这样狗屎一样的家伙值得自己浪费时间去关心吗?哦,不,您不会这么说的,因为您是一位绅士,有着良好的礼仪风范,您应该会将狗屎这样的词去掉,但是,呃,话的意思不变。不管怎么说了,您不屑于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这我能理解,但您知道么?他昨晚竟有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在向您讲述这一事变后,您可能会有点想了解他的。

      在我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跟您谈谈我的私人生活。您已经知道我讨厌做家务了,其实,我讨厌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自己动手维修我那台经常死机的破电脑;拔掉那些怎么折腾都不开花,最后枯死掉的植物;清洗浴池里积雷的一层又一层的水垢;处理路过我家的笨鸟落在阳台上的粪便,我顶烦清理粪便这一类事情,您知道的,但不幸之中万幸的是这群笨鸟路过我家的次数不多,每年只有两次,如果它们像Tomas那只笨狗一样行事的话,我估计我会发疯的跑进屋里端了气枪把它们一只只全给打下来。算了,不提这些让人恶心的事了,跟您讲点有趣的事吧。有一次我在厨房里倒腾我从电视上学来的破法国料理时,突然听到外面一声惨叫,我想一准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连炉子都忘了关就飞奔出去了。您猜我看到了什么?科特·金,那个瘪蛋,因抢了一位路过的女士的皮包,被人按在地上狂揍呢,惨叫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那位义勇之士一边用沙包一样的拳头狠狠教训这无耻之徒,一边和站在一旁受到惊吓的美女飞眼。这不啻是一幅生动活泼的英雄救美图。打了一会后,那位义士可能手有些酸了,骂了科特那家伙两句不知什么话后就走到旁边,他向那位女士表达自己为未能在事故发生前就加以阻止而令高贵且优雅的女士花容失色而感到抱歉,那女士回他以一个娇媚的笑算是宣告对他罪行的赦免。我再回头看科特那瘪蛋时,他已经踉踉跄跄的往街那头走了。这时候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传到了我的鼻子里,于是我急忙赶回屋子里去收拾那破料理去了。

莎伦夫人的善意

      我很爱劳动的,我曾经在波尔多的乡下帮葡萄园的工人采过两个星期的葡萄,那活挺累人的,不过我也得了实惠,每晚收工时我的嘴必定被葡萄汁染的血红,肚里的葡萄比自己摘得还多。那是段让人怀念的时光。后来每当葡萄成熟的季节我就想去葡萄园帮忙,但那次之后他们都怕我累坏了身子,不让我采葡萄了,他们是那么善良,当然我也值得承受这样的待遇,我可是个大好人。不信吗?我给你说说我的事迹。我对面那家住着一个装疯的胖女人,我常常把成袋的垃圾交给她让她拿到街角去扔掉,我在帮她改正喜欢伪装的坏毛病,不像身边的那些人,不但为她所骗,还处处让着她,不让她干活,还定时送她去一个什么破中心检查,这完全没必要,她是个骗子,欺骗了所有人,但不包括我。我是这样一位善良的人,显然那胖女人也很感激我,每次我将臭烘烘的Tomas的粪便扫起来交给她,让她去倒掉时,她都冲我一个劲的笑,有时还手舞足蹈,高兴的差点把狗屎擦到脸上。您看到我的善意之举是不是打算对我夸赞一番,呵呵,那样自然很好,不过我并不指着你的这点赞赏而去做好事,我为的是我的使命,我感觉我就是某个不小心跌落凡间的天使,天使就应该惠及凡人。您说是吧?

      我最近又对一个新搬来我们街区的街坊产生了善意,我特别愿意在她未向我提出任何请求之前就给她以帮助。但她自从搬来这街区后几乎从不出门,我善意的手叩响她紧闭的大门时她竟也不理会,然而我不会就此就记恨她,不帮她的,先生您一定会相信我的,我是如此的正直而纯真。顺便告诉您,先生,那个街坊是个寡妇,李先生叫她莎伦夫人,并告诉我她有大笔的钱。

      她这个神秘的女人,就像可口可乐的配方一样令人疑惑不解,自从她来的那天一直到前天,我都不曾见她第二面,当然搬来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她。尽管我想从附近楼房的高处用望远镜看她,在她隔壁的房子里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听她,甚至在幻想里把她的一举一动给描绘出来,但都没有成功,反而更加深了我对她的疑惑,有时在半夜醒来时这疑惑会突然变成黑暗中睁开的一只眼,吓得我不能再入睡。但我依然在思考如何破解这谜团,毕竟我跟她不止于萍水相逢,我了解她的很多情况,她是个寡妇,有大笔的钱。哈,先生,您能猜到吗?就在昨晚,我终于看到迷雾中她隐约露出的一张脸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但是,不是事事都能随人愿,昨天她的露面竟然是那样一种状况,哎,我感到相当失望。不,先生,您别误会,我并不是说莎伦夫人的长相丑陋或举止失礼,相反,她是那样一位优雅而高贵的女士,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大家风范。只是她的出现竟然会跟那样恶心的一个人联系在一起,我想您大概猜到了,对,就是他,科特·金,那个傻蛋。莎伦夫人在那傻蛋路过她门口时,亲自叫住他,转身回屋取出一杯牛奶递给他,待他一口饮尽,又拉着他进屋了。我在窗户旁看呆了,真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仿佛跌进了迷失之谷,全然没了方向。上帝,救救我。

Tomas的行动

      这世界真他妈荒唐,一切全乱套了。先生,请原谅我在您面前口吐秽语,但我不得不发泄一下自己胸中的不满。科特·金那蠢蛋怎配这样的待遇,这太让人愤怒了,我这天使都一直遭受冷遇,他怎么配?我受不了了,我感到了极大的侮辱,我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我想我飞翔的时刻要来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附近楼房的顶楼天台上,在站上栏杆的那一刹那,我心中充满了喜悦,拜拜吧,这恶心的世界,我要去迷人的天堂啦!我当时这样对自己说,我展开双臂,准备起飞,可就在这当口,我看见科特·金从房子里出来了,他穿着崭新的衣服,是那种来自意大利的好料子制成的风衣,在遮寒避雨的基础上还显示出主人的高贵,他脸上显出从来没有的笑容,整个人好像焕然一新。这让我不能忍受,我旋即从房顶上冲下来,刚踏上街道,就看见Tomas从我家门口飞奔向科特那傻蛋,它速度之快简直可以用离弓之矢来形容,我一时竟看呆了。只见它在距离科特那家伙仅一米左右的时候飞身一跃,咬住他的衣领将他的新衣服,那美丽的馈赠品,瞬间给撕烂了。科特那家伙先是一惊,等他发现衣服被咬破后,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将Tomas甩出几米远,接着只见他抄起一块石头,飞奔过去,将Tomas按在地上打的脑浆横流,Tomas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街道,这时候狗主人李先生从屋子里冲出来,看到这惨痛的一幕,发了疯似地奔过去一脚将科特·金踢翻在地,然后抱着他的宝贝唤个不停,不幸的是Tomas早被打的不成狗样,灵魂归天了。躺在一旁的科特一脸苍白,只是一个劲的笑,他疯了似的表情让我搞不明白。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笑个不住,但不是那种仰天大笑,而是那种低沉的,带着脸部痉挛的笑,远远听去倒像是哭泣。

      我缓缓向他们走去,这时两位街警应声赶来,他们查看了Tomas的尸体后,俯身在李先生耳边安慰了几句,然后一人一边架起科特那瘪蛋朝街那头走去,那傻蛋还是不停的笑,好像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似地。这时候,李先生突然捡起身旁沾满血迹的石头,冲到科特·金后面猛的一击,正打在头部,顿时只见那家伙的头部渗出鲜红的血液,沿着脖子一直流到衣服上,把那新衣服给染得不成样子。李先生还要再打,一个警察拦住了他,另一个却说体谅体谅狗主人的一片情深吧,就又让他踢了科特几脚,方才架着摇摇晃晃的罪人朝街那头走去。那傻蛋依旧是笑,他真是疯了。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那傻蛋,我想来也要笑了。跟李先生道了几句安慰的话之后,我便哼着歌儿朝家走,一面走一面回味这精彩的一幕,竟把要飞翔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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