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晚潮湿闷热,天空的色彩深邃单调。栀安接到明媚的电话,电话里的明媚哭着说,栀子,我要结婚了。
明媚,人如其名,笑起来如同三毛笔下那句,我笑,便面如春花,定能感动人,任他是谁。
大学的明媚最喜欢夏天穿着花裙子穿梭在绿荫下,阳光洋洋洒洒穿过树叶斑驳落在地上,点点落在她笑容灿烂的脸上。她回眸冲着身后的慕饶挥手,慕饶也用同等笑容回应着她。
他们之间,一个像大树一个像花朵,在金色象牙塔里如同油画般美好,任谁都羡慕,任谁都嫉妒。
究竟谁追的谁没人在意,大家的眼睛只看到了大二两个人一起吃饭,之后便天天腻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理所当然,他们在一起没有什么悬念。
"栀子,你在听吗?"明媚抽泣着把栀安的思绪拉回。
"嗯,我在听。"栀安回。
明媚叫栀安栀子。
第一次两个人相识她对她说,"你好我叫栀安。"
明媚眼睛弯弯,随手拨了下垂在耳边的长发,"栀安?大队?"
栀安,"栀子花的栀。"
明媚,"那我叫你栀子吧。"
接着明媚又说,"你可千万不要叫我媚子。"
"结婚为什么哭?"栀安问。
"感觉不爱了。"电话那头明媚依旧抽泣。
栀安点了根烟,忽明忽暗的烟头,暗色成阴点缀漆黑的房间。她走到窗前,倚坐在窗台之上,瞧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和被行人践踏无数憔悴的路。
片刻,"你爱过吗?"她长发慵懒散落在身后,脑袋疲惫靠在墙上,吸了一口烟,继续问"你爱过吗?"
"栀子……"声音无辜婉转,悲切得惹人怜爱。
栀安仿佛看到明媚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她,眼睛里盛满晶莹的眼泪和想要寻求安慰。
"你想让我如何安慰你,对你说没关系你的丈夫会更好?还是说,哭吧,女人的眼泪很值钱又很不值钱。或者说,你才二十五岁而已,漂亮、大学毕业、工作不差、吃穿不愁这个男人更是锦上添花?!"她听自己的声音化成一把冰刀直接划碎明媚那张精致的脸,呲啦,无情血腥。
她挂了电话,颤抖手指用尽力气猛吸了几口烟。脸转向窗子,玻璃上的面孔很熟悉又很陌生,这是谁啊,栀安一遍遍问。
后来她哭了。
渐渐越来越大声,撕心裂肺。
她看窗外的风景,窗上的玻璃映着她。映着她把所有的哀伤深深埋进角落,身体扭曲如同鸵鸟般脆弱。
天下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得到往往不懂珍惜。栀安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不轻易要什么。
明媚拥有很多,夏天的裙子每天都不重样,书包精致而又昂贵,戒指手表项链手链各种材质买了就在那堆着。她常常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新一期的杂志对栀安说,"栀子,你说我该买这个好,还是那个好呢……嗯,还想买条项链,钻石的好漂亮啊。"
只要她对着电话那头的爸妈撒一个娇,周末回学校定会带点什么。
对此,栀安早已习以为常。
栀安对明媚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她来自一座小城,父母能把她送进大学已经仁至义尽。她离开家那天,站在门口的妈妈说,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很多年之后,她回过一趟家,没有进门只是在院门旁的角落站了一下午。
她知道什么,又不想知道什么。
慕饶是明媚的男朋友,栀安却比明媚更早看见他。
大学第一天校园热闹非凡,每个人都提着好几个行李箱,旁边家长围绕。栀安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没有人送她,没有人寒暄叮嘱她,她就一个小小的行李包。
她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
栀安在日记曾写道,一见并没有放在心上,钟情也是之后才发觉;好看的事物和人也是渐渐走进心里赶也赶不走,我拿他无可奈何,他拿我不曾珍重。
而这个人就是慕饶。
栀安不知道当初只觉得好看的男生,就这样三三两两懒懒幽幽住进自己的心里再也没有出来。
慕饶的身边围着很多人,其中不乏漂亮的女孩子。而他就在那站着,静静地看着某处,看似认真,实际是发呆。他很高,高出人群大半个头,她不知道具体有多高,他的高让他很耀眼,挺直的背让他显得格外精神。他的脸很干净,洋溢年轻的同时,那份沉静增添加了几分稳重。
他不属于浓眉大眼的男子,不像小说里描述剑眉薄唇,桃花明眸。他嘴角天生上扬,即使不笑,或者即使微微抿嘴,都能给人微笑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很好看呢。
栀安说,他很好看呢。
那时对于栀安说,慕饶只是好看而已。
开学过了几天,明媚才姗姗来迟。她是一个好看的女子,栀安见过很多女孩子,不得不承认明媚的美。
长发齐腰,回眸之间笑容温暖,栀安没见过倾城,但古书中记载的倾城也不过如此。
然而两人此时并无交集。
栀安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有赚钱,她顶着乱蓬蓬的短发低头穿梭在校园和打工之间。没人会注意这个姑娘,低调一词放在她身上绝对不是褒义词。
她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当她说这话时,慕饶走过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
她想,他会不会听到这句话呢。
一旦入了眼,怎轻易忽略?栀安注意起慕饶,他出现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他在学校很受欢迎。她没有时间去关注赚钱以外的,那些风花雪月并不适合她,毕竟花前月下并不能解决她的温饱与学业。
她现实有些可怕,但这就是生活带她的固执,谁都摆脱不了。
明媚的宿舍出了问题,她搬进了栀安的宿舍。大包小卷的行李,一下子堆在栀安的床上。栀安诧异看着她与行李之间,感叹一个女孩子的东西可以这么多。
明媚启用招牌笑容,亮白的牙齿贝壳般闪亮。
她说,"你好我叫明媚"
她说,"你好我叫栀安"
明媚拉着栀安说,"慕饶好帅啊。"
这是栀安第一次得知慕饶的名字。他……原来叫慕饶。
慕饶,慕饶,慕饶,她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要知道有些只要开头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人们期盼赋予它一个结局。
无论劫难也好因果也罢,执拗总是最致命的。
栀安用笔一遍遍写他的名字,指尖划过白纸,划过墨水留下的痕迹,无声的呼喊唤回的是自己沉寂许久的心。
多年后她想起那时,她说"老人们都说如果念一个人,那个人的耳朵就会发热,可我念了多年,他的耳朵热过吗?"
热没热过只有慕饶知道,栀安没有问过。
她跟明媚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明媚追着她问是谁,栀安没有告诉她。
后来,她说"一个会发光的人。"
我不曾人群一眼识看
不曾从此那么喜欢
这世上本没有相遇
所谓相遇都是刻意安排
相信吗
有一个人,没有阳光,没有灯烛
只是静静地站着
在我的眼里他会发光
栀安对慕饶说,所谓的相遇,除了是刻意安排,也是久别重逢。
那时候的栀安真的愿意相信缘分呢。
她甚至愿意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他会发光,四周泛着淡淡的金色。
栀安知道慕饶许多事情。慕饶回她最多的就是"你怎么知道"
栀安这辈子最害怕听到他说这句话,因为每次说完他就沉默。他一共说了六次,六次"你怎么知道"他成了明媚的男朋友。
大学第二年,明媚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栀子,我恋爱了。"
明媚告诉栀安"所有人都说慕饶有女朋友,我偏不信,我就跑去问他。'你有女朋友吗?'他说没有。他说的话无论是什么我都信,所以他没有女朋友。"
这个世界上,只有栀安一个人知道,这场恋爱中明媚追着慕饶。
栀安问"你喜欢他什么?"
明媚回"栀子,喜欢一个需要理由吗?"她依旧笑得很灿烂,她很开心,胜利者的开心。
栀安觉得讽刺。
栀安问自己,喜欢他什么?
栀安见过疲惫的慕饶。他那时神情呆板,与平日少女心中很大落差。如果把那一刻拍成照片,见过的所有人估计都说颜值有待提高。可是栀安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他。他只是个平凡的人,有很多面。人人都说他随和容易亲近,完美挑不出瑕疵,同学喜欢他,老师喜欢他,人人都喜欢他,但越是完美越是他最大的瑕疵。没人能走近他心里,触碰不到那方柔软。
栀安啊,栀安,你多想看见他忧愁的一面,多想看他的喜怒与哀乐,他的生命往日的岁月你都能亲眼所见啊。
慕饶见栀安说的第一句话"怪不得你知道我的事,原来是听明媚说的呀。"
他的笑容淡淡疏离,很有分寸的笑。
他看向明媚,眼睛流露出不一样的东西,是栀安想要的东西。
栀安曾经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她打工很晚还出现在图书馆。
那时他和明媚还没有在一起。
她算过每天见到慕饶不超过两次,即使她可以直接回宿舍但仍然选择走另一条路。每次慕饶见到她都说"你还没回宿舍啊。"
栀安没有回答。她想回,我等你啊。
两个人没有太多的话,一起走了几分钟就在分岔口道别,之后栀安一个人走在没有灯光路上。
明媚问她为什么比往日晚了那么久回来,栀安说,加班。
明媚知道她向来努力,窝进被窝继续梦香。
栀安问过自己后悔吗,后悔拿着笔算打工时间与慕饶去图书馆的时间是否重合?明明可以休息的日子却偏偏要出现?累的要死却还要装作一身轻松?
后悔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有用,自己的那些努力终是打动了自己,慕饶没有逼你,是你逼得自己。所以注定怨不了人。
栀安总结自己的失败,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搞砸,很多话想了太多脱口而出却变了另外一番模样。她也想漫不经心,但若看重怎能漫不经心。
不过是条无人的街又不是从来没有走过
不过那条路上没有你走的格外小心翼翼
风以为我在散步,殊不知在等你
雨以为躲的是他,殊不知躲得你
她承认自己的自卑,自卑的根深蒂固。
明媚看着双腿打颤的栀安,摇摇头,"为什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栀安只是笑笑。
明媚告诉过栀安,她起初不认识慕饶的,但这世上所有的事最怕有心人。有一种东西叫做'百度',她在搜索条上打出他的名字,居然第一个是他的微博。虽然上面没有什么,但找到他唱的歌。"没想到他唱歌如此好听。"
后来找到他的电话,后来……
明媚告诉栀安,"慕饶从来不会沉默。"
从那一刻,栀安死了心。
大学毕业最后晚会,慕饶上台主持。明媚说,原本他是要唱歌的,后来又选他主持,他还不愿意呢。
而这时的栀安已蓄起长发,学会了化妆,穿着高跟鞋哒哒奔走在工作与学校。
她还记的是明媚教会她化妆,她说"女孩子就应该美美的。"
栀安在日记写,"慕饶你一定没注意过去的我,如果看看过去的我再看现在的我,你就知道我有多努力了。""慕饶,你是充满正能量的人,尽管你觉得你没有做过任何,但是你的出现,你只是出现改变了原本的我。"
毕业后半年,明媚告诉她他们分手了。
没有原因,非要什么理由,就是不合适。
她找到慕饶,慕饶沉默,她看不出任何,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但栀安知道,他有很大的不妥。
栀安记起明媚说过,"慕饶从来不会沉默。"这已经是他无数次对自己沉默了。
又过了半年,明媚告诉她结婚了。对方相亲认识的,家里很希望走在一起。
栀安问明媚"你爱他吗?"
明媚问栀安"你爱慕饶对不对?"
明媚说,就当我不懂得珍惜吧,慕饶也没有那么好。我们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们没有再联络。
明媚结婚,栀安五味陈杂。
她已经不再写日记,因为那些东西都刻进了脑子里。她生气,为什么明媚得到却不懂得珍惜。
栀安啊,栀安,你和慕饶从来都不配,你虽然自卑但没有自卑到骨子里,可你站在他面前却可以好似低微到尘土里。人人都说不配,连你自己也这样认为,有些事情听多了也就麻木了,原本就是笑着的,最后还怎么哭。
我从未想过踏进那片水潭,甚至从未想过溺水而亡,我在岸边徘徊,安慰自己不挣扎怎能成飞鱼。后来有人说,水太深,你不会游泳;但依然选择坚信心中所想。谁不为自己着想,谁甘心撞不到南墙?!
明媚后来发了条短信给栀安,"我们不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频繁又密集地见到想见的人,只因现实充斥着太多大片的空白与等待。栀安,后来我才明白,喜欢跟合适是不一样的。如今选择,也不会回头。我曾经说过,若我依然执迷不悟,走了很久迷了路。你千万不要停下,即使为我变成一颗有颜色的石头,也不要接受我余生向你靠拢。"
命运是什么?在掌心写一个字,看着墨水顺着掌纹流淌,亲眼看着那个字晕染淌开。
栀安想,当初即使正面遇见也不敢打招呼呢,总安慰是因为不够勇气,其实原来是不合适。喜欢与合适真的不一样呢。原来明媚没有不珍惜,得到是为了让自己知道适不适合。
明媚,多少人不想将就,最后却输在对方不愿将就上。
明媚,你说过慕饶符合你一切爱人的标准,而我就差在他爱不爱。
愿我们爱的人,最终变成我们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