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以前，在渺茫无际的大海上，有人看到神了。

人们说那是海里的王，他掀起滔天的波浪，悲鸣着来到海面，祭奠自己最可爱美丽的小女儿。

世界万物，大而为空。曾经鲜活的，如今或老去，或不动，或灰飞烟灭，幻为一缕念，飘飘转转，不肯离去。

世间万物，细而为情。她一边说爱你，一边哭着；她一边说爱你，一边化成泡沫；他一边说爱你，另一边就去爱别人了。

我曾经拥有天下，可以把快乐当金钱数着，你，你，你把它全骗走了。

“今日海上风浪大，你不要再上去玩了。”

“好的，姐姐！”

艾莉儿干脆的答应了姐姐的叮嘱，转身游进了自己的宫殿。宫殿前那尊雕像仍威严地矗立着，艾莉儿游到雕像的跟前，深深地望着它，好似深深地望着真的王子。这尊雕像是陆地上的一个王子，艾莉儿三年前跑到海面上玩耍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他，那一眼，祖母曾经讲过的所有的美丽的爱情传说，便在一瞬间涌入脑海；那一眼，艾莉儿心想：我喜欢他！

艾莉儿是海神的第六个女儿，她有着所有的美人鱼中最好看的金色头发，最闪耀的鱼尾巴。她的歌声是最动听的，她的皮肤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晶莹的湖水。每个人鱼公主都有自己的宫殿和花坛，姐姐们的花坛中种满了各种各样奇异珍稀的花草。艾莉儿把自己的花坛布置成圆形，像一轮太阳似的，然而里面只矗立着一尊珍珠和玉石做成的雕像——她喜欢的王子的雕像。

今日有暴风雨，海面上涛浪翻天，海底还是一片宁静，会发光的水母三五成群，发出淡淡的晕黄的光。祖母大概是太老了，老的快要死去了，一个月中没有两三天是醒着的，就算去找祖母，也只能看着她睡觉。艾莉儿无聊的在自己的宫殿里游来游去，她有点怀念小时候的日子了，那个时候祖母天天把她搂在怀里，给她讲人类的世界是多么得丰富有趣，给她讲美丽的爱情传说，艾莉儿那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拥有双腿上岸去就好了！

艾莉儿还是没听姐姐的嘱咐，偷偷溜出王宫，到海面上去了。天空中乌云压顶，雷电交加，虽然是白天但是天色像被涂了黑颜料一样暗沉。波涛滚滚，一浪高过一浪，艾莉儿随着巨浪在海上飘摇，几只落单的水鸟在狂风中奋力扑腾着翅膀向远方飞走了。风越来越大，天边传来低沉而巨大的响声，像千万战车从空中驶过，豆大的雨滴紧跟着砸了下来，越落越快，越砸越狠，不一会就噼里啪啦的。暴风雨真的开始了。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艾莉儿也很喜欢。因为海底永远是平静的，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太阳月亮，厚重的海水阻隔了天空的一切恩赐，水母永远慢吞吞的飘来飘去发着光，那光也永远是暖暖的淡黄色。

而人间，是多么的不一样！这里有日夜交替，有朝阳晚霞，晴朗的白天天空是干净的蓝色，到了傍晚又会变成大块大块的粉色和紫色，等阳光也彻底消失的时候，天空就变成了深深地宝蓝色，深夜是满目的漆黑，和无数闪烁的星；还有的时候天空中全是云，白白的软软的；雨也是时常会有的，海水从天上落下来了，有时急有时缓，有时颗颗雨滴大如珍珠，有时细如毛发，有时下雨伴着狂风砸的海面噼里啪啦的响，有时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你看你看，人间，多么的不一样啊！只是一个天空就这样变化多端，那陆地上的世界，要有多么的丰富精彩啊！

暴风雨愈演愈烈，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在海面上荡来荡去，好像是一艘船。这么大的暴风雨，还有船只在出海？艾莉儿潜到海面下，慢慢地游过去。黑点越来越清晰，是一艘不小的船，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出海玩的。船下刚好一个巨浪翻起来，整个船都歪成和水面水平的了，船帆被狂风一下子吹下来，巨大的藏青色船帆一下子又被另一个掀起的巨浪从半空卷入海底，整艘船也一下子翻了过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掉进了海里。

艾莉儿赶紧游过去，人影在她前面不远处慢慢下沉。当她游到落水的人面前时，她才发现居然是王子！艾莉儿心慌起来，她托着王子的头游出水面，暴风雨仍在肆虐，怀中的王子却安安静静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睫毛上都挂着水。我得快点把他送到岸边去，艾莉儿心想。

暴风雨掀得海面波涛翻涌，艾莉儿拖着王子，在海面上寸步难行。一个接一个的巨浪打在艾莉儿的身上，漂亮的鳞片被一块块的打下来。等他们到达海岸，天已经蒙蒙亮了，艾莉儿已经伤痕累累，她把人类王子小心地放在大礁石旁，自己也坚持不住滚落到礁石的另一边，昏睡过去。红日又缓缓的从海的尽头升起来，咆哮了一整夜的大海终于回归平静，海鸥一只两只，越聚越多，盘旋在大海上空，悲鸣不止。翻滚的白色余浪一次一次冲刷在艾莉儿的身上，带走了她半掉的大片鳞片，也洗净了她身上的斑斑血迹。艾莉儿在海浪的冲刷中醒来，她看到太阳，暖暖的光洒在海面上，大海上波光粼粼，暖暖的光也照在她的身上和眼睛里，刺眼夺目，她觉得又温暖，身上的伤痕又痛不可忍。

远处传来隐隐的人类的叫喊声，艾莉儿双手扒住礁石，探出半个脑袋，王子还静静的躺在礁石的另一侧。叫喊声越来越近，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海岸的远方，是个美丽的姑娘。姑娘跑近了，看到了昏迷的王子，姑娘焦急的叫喊着，拍打着王子的身体。艾莉儿静静的缩在礁石后面，她听到王子轻微的咳嗽声，王子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美丽的姑娘，

“是你救了我！”

姑娘和王子一起消失在海岸的尽头，艾莉儿才慢慢从礁石后面爬出来。她只能用双手使劲挪动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慢慢滑到大海里，向大海深处游去。白色的海浪不知疲倦的一遍遍冲刷着海岸，很快，沙石摩擦出的鳞片和血，什么都看不见了。海岸，和大海，都平静如夜，漆黑无光的夜。

艾莉儿在巫女那里沉睡了九天九夜，当她醒来时，看到是镜子里破碎的自己。巫女是已经侍奉了三代人鱼族的神，她小心翼翼的端来汤药喂艾莉儿喝下，又细心的一点一点把药膏涂抹在艾莉儿裸露的鱼尾上。巫女忍不住叹息，

“唉，小公主，无论是人还是神，都是不能逆天而行的啊！你怎么，怎么能去凭一己之力，和那翻天覆地的暴风雨对抗啊！”

艾莉儿只是安静的趴在塌上，她回答不了巫女的问题。爱情，到底是她对情的向往，还是对人类王子的向往。良久，艾莉儿张开干裂的嘴唇，问巫女，

“人鱼，要怎么变成人类？”

巫女放下手中的药膏，神情复杂的看着塌上刚刚捡回一条命的人鱼公主，

“拿你的歌喉和我交换吧。”拿你最美丽最宝贵，这无边大海里最动听的歌喉和我交换一个爱的机会，你还愿不愿意去赔上一生试爱。

初冬，海水渐渐凉起来。海上的船只少了，鱼儿都向着更深的地方来生活。艾莉儿偶尔还是会浮上海面，看看冰冷的夜和星星。海上的风刮的比秋天更凛冽，艾莉儿躺在海面上，任由风吹过她的面颊，她的鳞片发出幽幽的光，鸟儿为她带来远方的消息，王子大婚，新娘是极漂亮的姑娘，肤白胜雪，红唇好似寒冬的野玫瑰绽放了，一头黑发又亮又顺，她的名字也好听极了，叫白雪。王子的新娘是王子的救命恩人，半年前，王子出海遇到暴风雨，被海浪冲到沙滩上，是白雪姑娘救了他。

艾莉儿许久不来祖母这里看望她了，人鱼族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人鱼。艾莉儿轻轻推开祖母的房门，屋子里一片漆黑。艾莉儿把几颗夜明珠放在墙壁上，祖母安详的躺在床上，似乎是听到了些许动静，慢慢的睁开眼来。

艾莉儿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祖母的怀里，向祖母诉说自己的心事，

“阿祖，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去追吧，人鱼族的姑娘不应该胆怯。”

巫女在听到艾莉儿的话的那一刻，先是震惊，不敢相信，渐渐的平静下来，继而转为冷漠。人鱼族的小公主，偏偏想变成人类，这是对人鱼族的背叛！巫女拿走了艾莉儿的声音，拖着艾莉儿游过最后一程。

去做你想成为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