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死亡,心灵的死亡,麻木中的死亡,虽生犹死的死亡。
身体的死亡
我们这儿,死了人就会唱丧曲儿,吹吹唢呐打打锣什么的,哭天喊地一句,母亲啊父亲啊,接着就是路上怎么怎么样的词儿,巴拉巴拉就听不清,听不清还提这两句,是因为从小到大我就只听清这两句,一直到懂事情前我还挺骄傲的,纯听也能听出这唱得啥。
我童年住的那楼啊,靠着小镇的边缘,这个垂垂老矣的小镇边缘是农村,农村里有很多很多垂垂老矣的老人,早上听着农村里的广播醒来,晚上听着“老人歌”睡去几乎是常态,一直到知道“死亡”这个词之前,一切都好像梦里一般。
不知事的时光,不见前路,不知归途,我觉得我像只小游灵一样,常常趴在七楼的窗前,向外望来望去,起雾的时候,上下皆白;太阳升起的时候,璀然一片;狂风大作,席卷摧折;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便是原始时期的汪洋世界。
那时的我,害怕雷鸣、暴雨、狂风,忧心太阳的起落,这些在大人们眼里看来很可笑的事,却使我记忆至今。
那时我虽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却已拥有最原始的本能和恐惧,可那时我的世界平静如死水,若,一直如此直到死亡,我大概不会有什么特别惧怕的,我更多的只是会抱着一颗由雾气构成的心脏揣摩打量着奇异景象的到来。
这样的一颗心灵开始生长,雾气下沉,肉躯生长,一生长便触碰到了人间的各类名词,一词叫"生死"。
可笑我第一次知道生死,思考生死,并不是由于那听到大的丧曲儿。
这个小镇里,我住的楼房建得高,楼层也高,我不能近了去听那些匆匆参加葬礼的人讲诉死亡,我只能从爷爷奶奶的话语里来自己描摹它的轮廓。
"不要靠近那窗子,八楼的姑娘就是趴在窗子上捉蚂蚁死去的。"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刻在我骨子里启发我至今。
它先让我知道了有死亡这回事,在我第数次趴在窗户望下去之后的某一天,五岁那年我高烧,我躺在他的身边,他一口一口喂我喝药,我第一次问出那句,什么是死亡?爷爷也会死吗?我也会吗?
奶奶接话了,她快速而略带调侃地回答我:"死了就是死了,睡一觉就永远起不来了的意思。"
我一直记着这话,反复思量,直到七岁那年,沉沉夜,高楼远望,田野间蛙鸣一遍,近深秋的时节,我想起我仍在问我奶奶的问题:"它们为什么春天叫,秋天就不叫了呢?"
"因为它们要冬眠呐。"
"今年冬眠,明年还是它们在醒过来么?"
"还醒过来,哪里可能?明年就又要从小蝌蚪长了。"
"那他们呢?"
"可能是冻死了吧。"
那么什么是死呢?
死就是在蛙蛙们稻花香里睡一觉,就是人埋在饭碗里,埋在喜欢的东西里睡一觉,睡到永永远远咯。
可是蛙蛙们还会闻到来年的稻香吗?可是人们第二天还能起来追逐自己喜爱的东西吗?
再也不能了,就好像游丝离开了它操纵的人偶的躯干,躯干就会轰然倒下,无知无觉。
冷汗淋漓。
死亡,原来意味着失去一切。
“一切”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心灵的死亡
身体的死亡我尚不能接受,我又开始接触心灵的死亡。
八岁那年,我知道,八楼的姑娘不是捉蚂蚁失足落下去的,而是自杀。
她的妈妈是个强势的人,那八楼的姑娘也不是不努力,可就是在学习这方面不擅长,终于有一套,她忍不住了,十二岁那年,她从楼上跳了下去。
爷爷奶奶讲她如何调皮,邻居男孩八卦她如何血肉模糊,风摇草动,总觉得她落下去的那条蓄水深坑里还有她的身影。
曾经我一次次噩梦,梦到那被我想象得血肉模糊的脸。
如今梦破只是一片冰冷冷的哀悲。
没多久我又遇到了她妈妈,她妈妈又生了一个男孩子,没有白掉的头发,没有悲伤的神情,她妈妈染了头,一边走路一边连打呆骂数落着那孩子,丝毫不顾及公共场合,她的孩子怯生生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她,但我们这儿,小孩子是没有墓的,有的就是随便一埋,无主孤魂,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具体是怎样的人,人死了当然就失去了具体的可能,我只觉得人们口中的故事里,那个被抽象出来的她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多的我不敢想,也想不出。
后来我又听说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女儿也死了。
不知道究竟什么缘故。
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是自杀。
总之那天砰地一声之后,我和小伙伴在小卖部等了老板很久,他的邻居告诉我们,老板可能不会回来了,你们别等了吧。
那也是一个秋天,他家就在店铺左拐往后的院子里,他家那栋楼的楼前,簌簌的银杏金黄了一地,我和小伙伴听了这话,默默地离开了。
老板再开张,他和他的老婆头发已经是白了一半,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眶还有些红......
仿佛心死了一半了。
那时的我这样想,要是我也出现了这样的事,我的爷爷奶奶该多伤心,这样想着,心里却总又有些不快乐。
边走边想着,那我的父母呢?
可惜我不能判断他们的情感,因为我和他们并不怎么熟悉。
不过很快我就能通过和他们的接触知道更多的东西了,当然并非知道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情感摇摆不定,泡影一般,至今都是谜,我只是通过他们明白了另一种死亡。(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