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八佾】3·16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大意】孔子说:“射箭比赛,主要不是看能否射穿靶子,因为人的力量不同,这是古时候的规矩。”
《仪礼·乡射礼》云:“礼射不主皮。主皮之射者,胜者又射,不胜者降。”古代有两种射箭比赛:主皮之射和不主皮之射。“主皮”,意指重在射中靶心。“主皮”名起于大射。大射是天子、诸侯为即将进行的祭祀、朝觐、盟会等选定人员而举行的射箭比赛。古时用布做的箭靶叫侯,大射的侯,用熊虎豹的皮贴在靶心上,又称“皮侯”,射中兽皮的靶心,就叫“主皮”。除大射外,其他射箭比赛的箭靶都不是兽皮制的。
主皮之射见于《礼记·乐记》“散军而郊射,而贯革之射息也。”周武王灭殷后,解散军队,在郊外学宫举行的射礼,停止了那种射穿甲革的射箭比赛。“贯革之射”就是主皮之射,称为“军射”。古时军射,在军中悬挂甲铠而射,不设靶心,以射穿多重为上。楚国有个神射手叫养由基,能射穿七重甲铠。又据《周礼·夏官·司弓矢》记:“王弓、弧弓以授甲革、椹质者”,王弓、弧弓是弓中最强者,甲革,干盾也。椹质,砧木的箭靶。干盾、砧质、铠甲都是主皮之射的箭靶,材质坚硬厚实,需猛力方能穿透。主皮之射比的是力量。
不主皮之射,也就是孔子本章所讲的礼射。礼射的箭靶就是布做的“侯”。社会等级不同,侯的款式也不同。“天子熊侯,白质;诸侯麋侯,赤质;大夫布侯,画以虎豹;士布侯,画以鹿豕。凡画者,丹质。”(《仪礼·乡射礼》)天子的侯侧面用熊皮装饰,靶心涂成白色。诸侯的侯用麋皮装饰,靶心涂成赤色。大夫和士的侯没有兽皮装饰,在布上画兽,大夫画虎豹,士画鹿猪,靶心都涂成浅红色。礼射的靶用布,布易于穿透,体现不尚力的精神。
射不主皮,意指礼射并不完全以命中率来决定胜负。举乡射礼来说明之。乡射比赛分为三轮:第一轮是三耦射。挑选六名射手,分成两组,上射三人,下射三人。每组各选一名射手两两配对成一耦,共三耦。一耦一耦登堂比射,每人射四箭,一耦比完再上下一耦比。第一轮比赛,不计分、不奏乐,观射手的上堂下堂周旋揖让是否合乎礼仪。第二轮主皮射。此轮宾客主人大夫皆登堂比射,加入相应的组,各自配对成耦。但主人只能与宾配耦,且宾为上射,主人为下射。大夫只能选下射位,以示谦逊。这一轮司射发令“不贯不释”,未射穿箭靶的不计数。释,是指往地上扔算筹,是古人的计分方式。每中一箭,扔一筹,上射中扔左边,下射中扔右边。此轮比赛结束,统计左右两边算筹数决出两组胜负。然后一耦耦依次登堂,输者领受罚酒。第三轮是鼓乐射。由前一轮参赛人员参加。司射发令“不鼓不释”,不按鼓乐节奏射箭的不计数。此轮比的是射箭的动作是否与鼓乐合拍。合上的往地上投一筹,合不上的即使射中也不投筹。最后仍是按地上左右两边算筹数量计算每组得分,输者罚酒。汉郑康成注曰:“不主皮者,贵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不待中为隽。”礼射比的是射手对礼乐制度的娴熟程度,而不单纯以射中来论英雄。《周礼·地官·乡大夫》云:“退而乡射之礼五物询众庶:一曰和,一曰容,三曰主皮,四曰和容,五曰兴舞。”在周朝,乡里每隔三年就要举行一次乡射来挑选贤士。乡大夫以五个标准来询问众人的意见:一是和,看射箭时比赛者是否做到了内心沉着、身体挺直、身心和谐。二是容:看仪容动作是否符合礼的要求。三是主皮:看射箭的命中率如何。三是和容,又曰和颂,看射箭节奏是否与音乐合拍,五是兴舞:看手持弓矢起舞的舞姿如何。乡射礼的第一轮比赛,就是观看射手的“和”与“容”,第二轮“不贯不释”为观“主皮”,第三轮“不鼓不释”为观“和容”和“兴舞”。《礼记·射义》云:“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射箭的人,他的进退转身都要符合礼节的规定。内心端正,外表挺直,然后手持弓箭就能稳定牢固,手持弓箭稳定牢固,然后才可以谈得上射中。所以,观看一个人射箭就能看出其内在的德行。由此可见,射礼的考量标准都是围绕“观德”而制定的,人们在竞技比赛中注重的是表现礼让、礼敬之心,而不是争强好胜,表现勇力。尚德不尚力,是古代的规矩。
“为力不同科”。科,等级。人的气力先天就有大小差别,古时圣人分派劳役,视人力强弱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力量小的干轻活,力量大的干重活。人各适其职、各得其所、各居其安,这是圣人之爱。射箭之所以不比穿透程度,也是因为人力大小有别,穿透深的只是证明力量大,穿不透的输在先天。在力量不等的前提下,比拼力量,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比赛就失去了意义。古人习六艺,除了掌握一门生存技能外,更为注重的是以艺养德。所谓“志于道、依于仁、据于德、游于艺”是也。比德不比力,是君子之争。
射不主皮,力不同科,都是“古之道”。而到了周朝末年,礼崩乐坏。劳役不再分科,一概使之,贫富兼并,弱肉强食。各国诸侯崇尚武力,以贯革、主皮之武射取士,揖让、礼敬之古风荡然无存。孔子于是发出这样的感叹。盖不仁则尚力,尚力则无礼,礼乐之比已废于战争,孝弟之心不达于道路。圣人思古之道,伤今之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