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达罗威夫人
“我的伊丽莎白!”她说话的语气让他不快。为什么不简单地说“伊丽莎白”呢?不真诚。伊丽莎白也不喜欢她这么说。(钟声洪亮的余波依旧在身边荡漾;半小时;还早;才十一点半。)因为他了解年轻人,喜欢他们。克拉瑞莎身上有些冷的东西,他想。一贯如此。当她是女孩时,是一种腼腆,到了中年,就变成了因循守旧,然后一事无成,到头来一场空,他想,忧愁地望着玻璃橱窗深处,心想,是否因为去的时刻让她不快呢;他克制着突如其来的羞愧感——像傻瓜一样:抽噎,情绪激动,什么都说,一切如常,一切如常。
一片乌云遮住太阳,安静随之降临伦敦,降临在人们心头。努力停止了。时光拍打着桅杆。我们就此停住,静静伫立。习俗僵硬的骨骼独自支撑着人体,内里空空如也,彼得·沃尔什低声自语;觉得身体好像被掏空了,里面空荡荡的。克拉瑞莎拒绝了我,他站着寻思,克拉瑞莎拒绝了我。
啊,就像女主人准时来到客厅,却发现客人已经光临而为自己辩解一样,圣·玛格雷特教堂的钟声说:我没有迟到,现在正是十一点半,然而,尽管她非常正确,她的声音,作为女主人的声音,却毫无个性。对于过去的某种忧伤,对于现实的某种关注,使得她隐藏起个性。十一点半了,她说。圣·玛格雷特教堂的钟声悄悄钻入内心深处,消逝在一圈圈音波之中,好像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要倾诉自己、驱散自己,带着一种幸福的眩晕停下来——就像克拉瑞莎本人,彼得·沃尔什想,一身洁白,随着钟声走下楼梯。
那是克拉瑞莎本人,怀着深深的柔情,他又格外清晰而无来由地想起了她,好像这钟声很多年前就在屋内回荡,他俩相对而坐,心有灵犀,共同享受那缠绵的时光,像满载着光阴之蜜的蜜蜂。然而,是在何时、哪一个屋内呢?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为什么感到如此高兴呢?
过了一会儿,当圣·玛格雷特教堂的钟声消散,他想到她曾经患病,那钟声传达着虚弱和痛苦,那是她的心脏,他认为;最后一下钟声突然高亢地响起,宣告生命中途令人惊讶的死亡,克拉瑞莎在她的客厅应声倒地。不!不!他喊着,她不会死!我也不老,他喊着,大步走上白厅街,好像那儿向他铺展着充满活力、无休无止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