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回顾自己曾经沉浸过的一些小说或影视剧作,可能会发现,那些沉浸感最强的时刻,往往不是轻松愉快,而是一种适度的紧张。从感受层面来讲,它其实是一种不舒服的体验,但为什么这种不舒服会带来沉浸感呢?
当你打开喜马拉雅,蜻蜓FM等软件,主页推荐和排行高的都是悬疑类和惊悚类。这并不单纯是受众对题材偏好的缘故,而是这类故事带来的特殊心理体验。换言之,在一个碎片化的时代,人们更乐于寻求那些稀缺的沉浸体验,而紧张不安便是最容易抓取注意力的情绪。
精神分析家科胡特在《on the enjoyment of listening to music ,1950》中借助聆听音乐的经验表达过这样一种观点:一件事物的吸引力并不等同于愉悦度。恰好相反,它可能需要一些轻微的不适作为铺垫,吸引力的背后是对这种轻度不适(张力)得以解除的期望。
在论文中,科胡特认为欣赏音乐的乐趣来自于从无秩序的声音中辨认出音乐的组织性。他认为聆听者辨认出音乐的组织性可以解除当声音尚未被辨认之前所带来的暂时性破裂状态,因此作曲家甚至故意的在他们的音乐中透过不断的制造从协调感至不协调感所产生的张力,最后再回归到协调感而解除这种张力。这仿佛是在说,满足指的是从一段刻意制造的不满足中解脱出来。
很多时候,我们误以为的快乐,其实是一种从紧张或无聊中摆脱出来时的满足。音乐也是如此。当你喜欢一首歌曲时,不代表这首歌曲的所有旋律片段都让你同等喜欢,总有那么几个小节,更能调动你的情绪。这一刻,意味着在某个平淡底色里出现了一个辨识度很高的部分,那个片段与你的心境有更好的契合度,拥有更高的秩序。而带给你这种感觉的前提,是因为原本就存在着一个张力和相对无序的背景,它不能脱离整首曲子的音符系统及所营造的氛围。
科胡特在研究中发现音乐乐趣的核心在于同时含有破裂及修复两种元素的复原机制。聆听者有意的将他们自己置身于破裂所带来的暂时性张力中,以等待着去经验张力疏解之后的乐趣。
我们常说一部好的剧情类作品要跌宕起伏,无论小说,还是电影,它必须要具有某种“张力”。张力,通俗的来说就是一种紧张的力度,就像一根被拉伸的弹簧,它的整体始终承受着持续回缩的力量。比如写作想要吸引人,就会设置悬念,悬念的作用是什么?制造紧张度,那么人们真正享受的是这种紧张吗?不是,真正享受的是这种紧张得以平复的期望。回顾所有的故事类作品,似乎都可以提取出一条公式。1平静-2打破平静-3恢复平静。一个人最被吸引的时刻就是在2-3之间。就像很多爆米花电影,人们早就可以预知故事的开头和结局,为什么依然会乐此不疲呢。因为人们真正害怕的不是紧张和恐惧,而是无聊。
说到这里,恐怖片可能是制造这类效果的最佳题材,因为它的题材本身就充斥着弥漫性的张力,整个观影过程其实都是为了等待最终的解脱。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说《咒怨》,咒怨的导演并没有让作者在观影结束时看到解脱的出口,这就是无解类恐怖片刻意为之的手段,这也是它为什么会成为不少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还有一类在美苏冷战背景下诞生的系列片,由于对人类未来普遍悲观的时代氛围,那时候很多电影主题都呈现着科技与自然的冲突,尤其是人类傲慢的试图用科技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时。或许是为了隐喻什么,导演往往也不会轻易终结这种紧张,会在电影结束后留下一个彩蛋,可能是一个怪兽卵的特写镜头,如《异形》系列,除此之外,《侏罗纪公园》、《史前巨鳄》、《大白鲨》等也使用了同样的方式。
刘慈欣的《三体》也用了类似的表现手法。三体的吸引力胜在故事的整体基调上。从一开始的农场主假说,到三体人宣告400年后将入侵地球,刘慈欣营造了一个横跨几百年的情节张力,整个故事都笼罩在一种宿命不安的氛围中。读者的欲罢不能,意识层面是渴望知晓后面的情节,潜意识或许只是在等待这份张力的结束。
我们的体验,无论好与坏,无法在静态中获得,它必需在一个张力结构中,并且这份张力有解除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