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子京

苏梦离开尹航那天，北方的小城下了一场粘腻的雨。

雨水顺着雨伞的边缘落在她的肩上，沁成一片恼人的凉意。拖着行李箱，她走到与他初遇的那家公司门口。还未到上班时间，正门紧闭着，打更的大爷坐在侧门的玻璃旁昏昏欲睡。

她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高楼，想起他那天自信的模样，嘴角竟不由得露出一丝浅笑。她对他的喜欢总是那样难以掩藏，纵然分手也未曾少过一分一毫。

时间仿佛回到那场紧张的面试，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苏梦一手拿着自己的简历，一手不停地在手机上搜索面试时的注意事项，就连一个男生走过来坐到她的身边也浑然不觉。

“文案策划？”男生的声音吓了苏梦一跳。她转过头看着他，疑惑地点了点头。

“别紧张，我也是来应聘的，”男生说着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简历，指着上面“姓名”那一栏说道，“我叫尹航，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可是面试结果是什么样还不一定呢，我觉得我通过的希望不大。”苏梦一脸焦虑地说道。

“没你想象得那么难，”尹航说着瞄了一眼苏梦手里的简历，“你一个学中文的怕什么啊，连我这个学土木工程的都不怕。”

一周之后，苏梦果然收到了面试通过的邮件，她在微信上问尹航结果怎样，尹航过了很久才回复，说自己并没有接到通知，但想请苏梦吃一顿饭。苏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西餐厅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原本担心的尴尬在对话开始的那一刻瞬间被打破。苏梦觉得尹航身上自带一种明星气质，白色的衬衫于袖口处微微挽起，让苏梦想起了夏日的栀子花瓣。

从尹航的口中，她了解到对方比自己大一岁，从D大毕业两年，用大学时攒下的钱去向往的五座城市旅游之后，由于并不喜欢自己的专业而迟迟没有找工作，靠着为杂志写小说和画插画的稿费勉强度日。

“有段时间我每天就躺在房间里，睡了醒，醒了就看会儿书，杂七杂八，什么书都看。那阵子我觉得日子过得飞快，我开始讨厌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会觉得生活在以一种相同的方式无限循环。

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在网上找了一些和文案相关的招聘信息，投了十几份简历。没办法，专业不对口，只有一个公司回了邮件通知我去面试。说来也巧，要不是那天我去应聘，我们也不会认识。”

尹航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梦就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地点头表示理解。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生令她感到心动，那是一种高中以后便不再有过的情愫，让她的思绪飘忽不定。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两周，尹航便向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一次苏梦自己一个人看完电影回家，走着走着，就看见尹航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向左右两边看看，还以为尹航找错了人。

当尹航把玫瑰花递到她手里时，嗅着花瓣间特有的芳香，苏梦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从没有人为她做过哪怕一件如此浪漫的事情，他的举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拨乱了苏梦的心弦。

苏梦喜欢尹航说话的声音，那种柔和而不做作的语调，令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对话都显得格外动听。尹航懂得怎样讨女生的欢心，从不会惹苏梦生气，即使偶尔发生一点争吵也能够很快以玩笑化解。

在尹航的影响下，苏梦渐渐养成了看杂志的习惯，而且喜欢收藏每一期印有尹航名字的杂志。

她把那些杂志整齐地码在书架上，在印有尹航作品的那一页夹上爱心形状的书签。尹航喜欢喝汤，她便通过网络学会了煲汤，虽然一直掌握不好火候，但因为常常能够得到他的夸奖，苏梦的心中总是欢喜的。

时间转眼便到了立夏，这一天正赶上苏梦的生日，还没到下班时间，尹航就已经在公司门口等她了。那天他骑了一辆摩托车，苏梦兴奋地戴上头盔，坐到后座上。初夏的风吹过她的脸庞，她看着尹航的后背，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安全感。

车一路骑到了海边，夜幕渐渐落下，此时的天空已成一片深蓝，远处大桥上的灯光犹如一排璀璨的钻石。

两个人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尹航打开一罐啤酒递给苏梦，苏梦摇了摇头说自己从不喝酒，尹航便自己喝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尹航转过头看着苏梦问道。

“为什么啊？”苏梦一脸好奇。

“其实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抑郁过，那阵子，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特地来一趟海边，在这里吹一吹风。那时候我很讨厌和人打交道，所以我特别享受手机关机之后躲在这里的感觉，这种享受后来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我喜欢来这儿，当然也没有人知道我习惯坐在我们俩现在坐的这个位置。说起来有点矫情，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分享这个秘密的人。”尹航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苏梦的心头忽然一暖，“第一个”这类词从一个男生的口中说出，总像是赋予女生的一种特权，她喜欢这种特权。喝完酒之后，尹航从衣兜里拿出一条四叶草白银项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想送你个贵重的生日礼物，但是我现在实在没什么钱，委屈你了。”

“没有委屈啊，我很喜欢。”苏梦说着，从尹航的手里接过项链，开心地戴在脖子上。

夜色越来越浓了，尹航提出要送苏梦回家。昏黄的路灯下，尹航吻上了苏梦的嘴唇。苏梦的脸红了，匆匆说了一句“晚安”，便跑上了楼。

甜蜜的时光令苏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她开始对婚姻产生一种向往，然而一个插画师的出现，却打破了她对这段爱情进一步的幻想。

苏梦不知道尹航是如何认识周曼的，只是从某一天开始，她发现尹航总是在朋友圈分享这个女生公众号上的作品。他开始长时间地打电话，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虽然聊天的内容总是围绕美术和电影，但是苏梦还是从尹航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苏梦从没听过丁托列托、达利和马蒂斯这些名字，也没看过柯静采夫、夏布洛尔、库布里克的电影，这令她感到有些自卑，这些话题似乎只有周曼能够和尹航探讨，而自己却一个字也聊不出来。也许尹航需要的是一个在精神上能够和自己契合的人吧，苏梦这样想道。

尹航开始以写稿为由，不回苏梦的微信，苏梦知道，他对自己越来越敷衍了。一天晚上，她给尹航打电话，说自己想去晨跑，要尹航陪她，尹航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了。

那晚苏梦怎么也睡不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客厅的窗户开着，苏梦听见一阵清脆的鸟叫声，便走了过去，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小鸟落在了她家的窗台上。苏梦看着这只小鸟，不由得想起喜欢穿白衬衫的尹航。

这时小鸟似乎发现了她，惊慌地飞走了。苏梦看着空空的窗台，一阵失落猛然袭上她的心头。

晨跑过后，苏梦提议去海边转转，尹航不耐烦地拒绝了。苏梦看着眼前这张令自己日思夜想的脸，迟迟没能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后来还是尹航先说了出来。

“就到这里为止吧，可能我们还是不适合。”尹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向苏梦。

“也好，”苏梦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事？”尹航抬起头问道。

“有次我用你电脑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你的收件箱了，你明明收到了面试通过的邮件，为什么选择放弃啊？”苏梦不解地看着尹航。

“办公室恋情如果分手的话，会很尴尬吧？”尹航说着，摸了摸鼻子。

苏梦听到这里愣住了，半晌，她冷笑着点了点头：“原来你早就把退路都想好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成为同事吃饭时八卦的对象。”尹航的眼神看起来很真诚。

“不重要了，”苏梦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我上个月就辞职了，朋友在北京创业，让我去帮个忙。我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回去，可能就要去车站了。”

“这么急吗？”尹航惊讶地问道

“是啊，朋友说越快越好。”

苏梦不会告诉尹航，自己之所以选择辞职，是为了到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只要还留在这座城市，就会忍不住随时去找他。她不希望自己在一段恋情走到尾声的时候，给对方一种死缠烂打的感觉。她在北京并没有一个正在创业的朋友，这次去那里，只不过算是碰碰运气。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这一会儿便阴了下来。苏梦到家再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下起了小雨。她把脖子上的四叶草项链摘下来放进包里，这是她和尹航相爱过的唯一一点证据，她想要好好珍藏。

有人将男生比喻成风筝，要女生懂得抓住那条感情的线，张弛有度。苏梦觉得，尹航更像是一只飞鸟，他本就属于蓝天，不会被任何人抓住，也不该被任何人抓住。她和周曼，都不过是他人生中短暂的一站，相对于漫长的旅途而言，是那样微不足道。

然而苏梦并不会因此否定她和他之间的爱情，那种融进蜜里的感觉，她着实真切地体会过。苏梦从不觉得一段感情的好坏，要以它结束时的样子来评价，那些曾拥有过的炽热，才是一段感情真正的样子。

高铁一路开着，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如若人生便是这列疾驰的高铁，不知道若干年后，当尹航回首往事的时候，是否还能够记起那些曾有她的风景。苏梦这样想着，把头倚在窗户上，渐渐产生了困意。

梦里那只白色的小鸟飞回了她家窗台，这一次，苏梦没有走过去，而是坐在离窗台很远的沙发上，默默地注视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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