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波 又一个葡萄
我和特起约定了保守这个秘密,我甚至连葡萄妹妹也没有告诉,那个小姑娘脸上是藏不住东西的,可能一个眼神就会破坏了特起的爱。不过人人皆有秘密,葡萄妹妹也不例外,我没有想到的是,其实我应该想到,正因为她的脸上藏不住东西,所以她可能从来没有把那件事当成秘密,她也许认为那件事再也无可奈何不过。
病房中开始拥有了不少的笑声,准备出院的藏族大娘一家最为高兴,大娘的妹妹知道她即将出院的消息后,穿着传统的藏式礼服来看她。漂亮的藏袍和点缀其间的银饰让我们倍感新奇,特别是葡萄妹妹,兴奋莫名,好在大娘的妹妹居然精通汉语,葡萄妹妹又如捅了马蜂窝偷了好东西般的嘴甜如蜜,两人很快熟悉起来,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大娘的妹妹最后居然来了一段歌庄,令人大开眼界,也让我开始对葡萄妹妹的社交能力刮目相看。
特起妈妈的情绪也很好,只是无法下地,特起轻轻抓着妈妈的手,笑意盈盈的和妈妈说着话,指点着跳歌庄的阿姨,显然,对于这个,他们都是行家。
同样的两位藏族大妈,同样的脑瘤,不同的是一个良性,一个恶性,居然还是临床,还都在你葡萄哥哥我的对面。其间的差别竟是如此之大,一五一十的呈现在我面前:良性大娘合家的快乐,感染了几乎所有的人,葡萄妹妹自不必说,连赵大爷和李守龙都满脸笑容的坐了起来,微笑的看着他们;而特起妈妈和家人,虽然一样的欢笑,但你葡萄哥哥我,却偏偏是知道,隐藏在这片欢笑后面,那个悲情故事的两个帅哥之一。所以,在病房里面,无论欢声如何,我都始终回避着特起的目光,除非他来找我读书,然后我们合伙演戏。
43号的李守龙状态越来越好,他自己很开心,让他的父母很开心,甚至让葡萄妹妹也很开心,有时候葡萄妹妹和他笑声连连,言语不断,甚至于要让我连续叫上咯咯好几次,才可以让葡萄妹妹回过头来。我开始有些嫉妒,差点没搞明白葡萄妹妹泪千行,却究竟是为谁而来。后来我疯言疯语的胡说八道,葡萄妹妹才含蓄的告诉我:李守龙已经渐渐和她建立了非常好的友谊,这个可怜的孩子甚至于在疼痛难忍时,将和葡萄妹妹的对话看成了唯一的乐趣。
李守龙是个令任何人心痛的孩子,从小癫痫,这次又被汽车撞了一个跟斗,起初几乎夜夜叫疼,由于他是我的临床,所以离葡萄妹妹的行军床也很近。开始我因为自己的伤势常常昏睡,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前两个星期,每晚李守龙痛疼难忍而叫出声时,葡萄妹妹总是醒过来,陪着李守龙父母,默默地看着李守龙扭曲的脸。他们轮流和李守龙说着话,轮流安慰着他,轮流去叫护士过来换药。
有一次,李守龙的声音太大,把我也惊醒过来,只见李阿姨一边流着泪,一边按摩着李守龙的胸口,李叔叔呆呆的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孩子的脸,一筹莫展。葡萄妹妹已经穿上了大衣,站在李守龙床边,轻轻的对他说:“小弟弟,你什么地方疼啊?告诉姐姐,姐姐给你找大夫去!”
我叫了一声:“咯咯。”葡萄妹妹转头过来,道:“多多,你怎么了?干嘛不睡了,不舒服吗?”我摇摇头道:“没有,那个小兄弟怎么了?喊什么呢?又疼了?”葡萄妹妹道:“嗯,他刚才喊疼死了,不想活了,问他妈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心里默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居然问出了这样的话。葡萄妹妹见我没事,要我乖乖睡觉,又将头转向了李守龙。
我想了想,道:“李叔叔,要不您去请值班大夫过来看看吧!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啊!”葡萄妹妹点头道:“是啊,要不就去请值班大夫吧!”李叔叔看看我们,一语不发,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去。
李守龙断断续续的呻吟,偶尔两声很是惊人,李阿姨突然有些失控了,也叫出声来:“你不要叫了,就不可以坚持一下吗?”接着哭出声来。44号病床的汪洋也坐了起来,默默地看着这边,半响又下床走过来,看看流泪的李阿姨,却转头对葡萄妹妹道:“镇疼药开了没有?”葡萄妹妹没有想到这位可能的黑道高手居然如此关心起他人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她的确也不知道李守龙使用的药物。李阿姨道:“不敢用多了,不好!”汪洋没有再说话,也默默地看着李守龙的脸。葡萄妹妹轻轻的道:“小弟弟,你爸爸马上把大夫请来了,再忍耐一下啊!”
忽然门一响,接着灯开了,值班的卢大夫和李叔叔前后走了进来,卢大夫来到李守龙身边,问道:“你什么地方疼啊?”李守龙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词。卢大夫又问了好些专业的东西,这些东西不要说你葡萄我受了伤,就是像平常一样貌似伶俐,那也是完全不懂的。李叔叔李阿姨爱子心切,也许平时研究得多,居然一一的回答了出来,卢大夫深思片刻,道:“先这样办吧,我马上派护士过来,打一瓶药,你们明天一早啊,去做个全身CT、心电图,把报告给我!”李叔叔连忙说好,卢大夫匆匆离去。一会儿,值班的冯护士带着药进来,把点滴给李守龙打上,又测了一下血压,安慰李守龙道:“一会就不疼了,忍耐一下!”
房间里静了一会,李守龙也没有出声,脸色还是极差,牙关紧咬,间或长长的喘一口气,李叔叔李阿姨呆呆无语的看着他,偶尔抬头看看药瓶。汪洋摇摇头,自己回到床上躺下。葡萄妹妹转头看了看我,轻轻道:“多多,你别看了,乖乖快睡吧!”我问:“你还不睡?”她点点头道:“我一会再睡,先看看这孩子,和他说几句话。”
后来我好了很多,李守龙晚上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少,偶尔还是会有,但每次葡萄妹妹都会跑过去,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头,轻轻的和他说几句话,李守龙居然也开始喜欢和葡萄妹妹说话,只是他的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清楚。
前几天写完《儿女满堂溺爱伤》后,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葡萄妹妹去水房洗脸,我合上笔记本,将新购买的行军床打开……嘿嘿,《因病相怜夜同房》中不是说租用的吗?是的,那时是租用的,现在是新购的,这也是一个故事,明天写……我左右看看,赵大爷已经睡了,赵四哥可能在门口吸烟,两位藏族大妈也休息了,特起回老家办事,汪洋不知踪影,只有李守龙还在看书,《心灵鸡汤》,他的父母也休息了。
我轻轻对李守龙道:“小兄弟,还不睡觉呢?喜欢看书?你上几年级了?”李守龙的状态显然很好,没有痛苦的表现,对我笑笑道:“…………”,听得我顿时震住了,这是什么话?西宁话?明显不是啊!普通话?难道我真的傻了?连普通话都听不懂了?藏语?好像和特起说的也不一样啊!李守龙高兴的继续说,滔滔不绝,笑意盈盈然挂在脸上,我一句话也没听懂,更是一句话也没接上去,这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在说什么?我该怎么办?我究竟怎么了?病情突变了?明天变成X战警了?”又想:“葡萄妹妹怎么可以和他聊天?她也不过英语六级啊,LZ就比他少了两级嘛!”
门一响,我一扭头,葡萄妹妹端着洗脸盆进来,往我们这边一看,急忙过来,把洗脸盆放到我床下,笑笑对李守龙道:“小弟弟,快睡觉啊,养好精神才好的快!”李守龙高兴的看着她,继续如风语者般的说着那种奇怪的方言,我眼睛肯定越来越大,犹如漂亮的青蛙王子,我听着葡萄妹妹的普通话,和李守龙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从来没有发现傻傻的葡萄妹妹竟是如此优秀的一位语言天才……
后来有一天我和葡萄妹妹出去转悠,找到一家小肥羊火锅,葡萄妹妹高兴起来,要去吃羊肉,其实我不爱吃羊肉,而且我更喜欢海底捞,但是葡萄妹妹疲惫的表情和我心中一个巨大的疑问,让我义无反顾的道:“走,我请你,这次就要清汤锅!你多多我不但不吸烟,而且不吃辣椒!”
羊肉上桌的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住,我问道:“咯咯,那个李守龙说的是什么地方的话啊?你居然听得懂?”葡萄妹妹猴急的把羊肉往锅里扔,头也不抬的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只能听懂几个词。”
我知道我肯定又变成了大眼睛的青蛙王子,发呆到开锅才问:“那你们怎么聊天的?聊那么欢?”葡萄妹妹大口的吃着羊肉,含糊的道:“就是哄他开心啊,我一边劝他好好养身体,一边瞎问,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水果,上几年级了,有几个兄弟姐妹……什么都问!”我奇怪的道:“那人家的回答你懂吗?”葡萄妹妹道:“基本不懂,有时候可以听懂一点,或者他较懂普通话的爸爸在一边接话,可以多懂一点,哎,其实管他懂不懂呢,开心就好,继续问!”
我爱上葡萄妹妹就是因为曾经被她雷住了,我必须承认,我们初吻的那个年代还没有“雷”这个词,现在我还必须承认,我这次彻底地被她雷服了,所谓的外焦里嫩,不过如此。
回去医院病房的时候,葡萄妹妹告诉我,觉得孩子好可怜,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分散孩子的注意力,让他觉得不是那么疼,哪知道后来发现孩子喜欢上了这种方式,喜欢和她讲话,而且尤其喜欢和爸爸妈妈葡萄妹妹一起聊天……葡萄妹妹居然从装懂到略懂,能够和人家忽悠一会了……
我们走到住院部大楼门口时,忽然看见李守龙一家三口出来,李守龙高兴的和葡萄妹妹打招呼,李叔叔李阿姨也笑着停下来,原来一家三口也是出去吃饭,葡萄妹妹笑道:“小子,吃完饭回来聊天啊!”
目送他们慢慢离去,我笑道:“小子好了不少啊,现在可以出去吃饭了,但愿终有一天,他会人如其名,战龙在野,龙翔九天!”葡萄妹妹咯咯的笑起来,任我揽着她的腰走进了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