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jiù)。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译文】
保持着盈满的状态,不如适可而止。捶打得既尖又利的铁器,就持而盈之,不如其己。不能长久保持锋利。纵然金玉堆满房屋,谁也不能长久守住。富贵而又骄纵,定会给自己带来祸害。功成名就之时,要含藏收敛,急流勇退,这才符合自然运行的规律。
【导读】
日中则仄,月满则亏,至阴则阳,至阳则阴。万物相生相息,相互转变,是天地间最普遍的自然规律。老子认为做什么事都不能过度,自骄自满,锋芒毕露都是不能长久的。盈则倾覆,锐则致咎,一个人在成就了功名之后,就应当顺时而退,才是长保之道。
【解析】
本章主要是讲功成身退之道。
大干世界,芸芸众生,谁不追逐名利、倾慕荣华?而能做到心如止水、超然物外者恐怕寥若辰星。既然我们都无一例外地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就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因为吃、穿、住、用、行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可是,当这些需求在得到满足之后,人们还会积极地思考如何实现自身的价值,去幻想更多不同层次的需求;当低级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就会更加迫切追求那些更高层级的事物,这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道理:说它简单是因为提到需求,每个人都深有体会,不难理解;说它复杂是因为每个人的需求是千差万别的,这是针对个体而言的。但从整体上来说,人类的贪欲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人类的这一弱点就决定了其会一直追名逐利。
可一旦名利双收,又该如何留住它们,而不致使它们如云烟一般随风飘零?其实,老子在本章中,就给出了答案:手持杯子,往里加水,当水满的时候,还不停地往里加,当然会溢出来。换一个说法:当弓被拉满后仍继续用力猛拉,结果毫无疑问,弦会最终被拉断。这两个小问题系出同源,都是“满招损”的个案。虽个中道理妇孺皆知,但真要我们与现实生活的欲望挂起钩来,恐怕就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明白了,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说,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这是人的本性使然。因此,人类如何克服自身的弱点,是个非常重要而又相当棘手的问题。
还是让我们来看一看锋利的剑吧,它又尖又锐,锋芒毕露,然而锋刃易卷,再磨再损,不久就会被人放弃,因而老子说,越尖锐的东西,越不会长久保存。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用此来比喻人生,乍听起来不免有些消极,却不违背常理。其实,人生的短暂和草木的转眼枯亡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人们在提到年龄时心里往往就会发怵,不禁哀怨日子过得太匆忙。因此,有人在短暂的一生里拼命地捞取金钱,其目的就是试图通过对财富的占有来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而有的人则一心想出名,想通过名声来证明自己没有虚度光阴。于是,人们开始争名夺利,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有的人不择手段,不惜出卖灵魂,结果事与愿违,得到的却没有付出的代价昂贵,这又何苦呢?当然,我们并不反对采用正当的手段和途径来获取金钱和名利,但必须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是赤条条地来,又必将赤条条地去,富贵和名利都是过眼云烟,是一丝一毫也无法带走的。
因此,老子认为“持而盈之”、“揣而锐之”、“富贵而骄”是“生而一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的“玄德”的反例、在老子看来,一切具体的存在都是刍狗”,这也就意味着,要把拥有一定名位、名职的自身也要看成是刍狗。刍狗的结局就是在祭祀过后很自然的变成了杂草,这是刍狗之命运使然。如果一朝为“狗”就自认为永远是狗而跳梁跋扈,那绝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举。所以,老子认为“功成身退”是无为的最高境界,是应当奉行的基本行为准则。
事实上,古往今来,没有人能永久地保持自己的名位或财富,不要说富可敌国、权倾朝野的王公贵族,就是一手遮天的帝王也无法长久地保留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尽管他们让后人将珠宝和自己的尸体葬在一起,并安装上各种防盗机关,以求保全自己生前拥有的财富。可在事实上,自从安葬之时起,危险就已悄悄逼近,盗贼不但会潜入他们的坟墓,将陪葬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甚至还会把他们的尸首抛弃到荒野,这是多么悲惨的结局!当然,更有甚者,有的帝王连尸体也被偷走,因为他们身上穿的是金缕玉衣,他们不但失去了珠宝,也失去了尸身,其结果惨不忍睹。
因此,老子在本章郑重告诉人们:物极必反。太满会溢,太尖利会断,这就启发人们不管办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进退有度。太露锋芒就会遭人嫉妒和陷害,不如到一定的时候退而隐之,即“功遂身退”,不可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欲望。退而隐之不是形式上的退居深山,而是要有功不倨傲,有名不恃名,有财不扬财。这就是老子倡导的“大道”理念。
大道就是如此,它滋养万物而不居功,没有恩义,也就无所谓报答;万物接受大道的恩典,不去报答,大道和万物仿佛毫无关联,所以也就没有怨恨和嫉妒,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类只有和大道同步,才能达到收放自如、进退有度的美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