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去的时候,我五岁。五岁是一个孩子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所以我不懂什么叫做离去,不懂什么叫做失去,不懂什么叫做死去。我懂得的是什么呢,是快乐。是你下工回来会给我买的几毛钱一瓶的哇哈哈的快乐,是在我懒得走路的时候把我架在你脖子上荡来荡去的快乐,是你将妈妈藏在衣柜顶上的宝塔糖拿下来偷偷塞给我的快乐......
直到现在,偶尔还会有亲戚问我,你还记得爸爸的模样吗?我总是避而不答。他们以为那时的我还小,什么都记不清了。其实我记得,我最引以为傲,却最为之介怀的大概就是我小时候对你的记忆了。
只不过啊,深刻的不再是你和善可亲的模样,而是你鲜血淋漓被一张草席包裹着的模样。不记得那天的天气是风和日丽还是阴云蔽日了,下午的时候,传来了你的噩耗。起先妈妈还以为是那个来传消息的人跟她开玩笑,为此还差点跟他吵起来。后来妈妈狂奔回家,问奶奶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奶奶望着屋后的山坡,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顿悟过来,说道:“唐门湾的人很早就下工回来了!”这下妈妈才意识到你真的出事了,背着我就往你工作的采石场冲。
你在采石场工作,我印象中的那个年代好像大多数人不是以挖煤为生,就是以此为生,一般没有特殊的情况是不会提前放工的。所以当奶奶说很早就看到有人下工回来而你却没有回来时,也就意味着真的发生了事情。采石场离家不远,可半个小时的路程妈妈和我却像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但我却宁愿我们一辈子无法到达,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你还好好的。
生离死别,看起来很遥远的一个词语,可后面的半部分却那么轻易地发生在我们身上。这世上最要人命的大概便是这般看着至亲离去却无可奈何撕心裂肺的场景了。到达你在的地方后,你的工友清楚明了地告诉妈妈和我你是在从矿石洞里面出来的时候,正好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给砸中的。他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情绪,现在的我才明白,那大概是对我们的同情和对你死去的同情和惋惜。
我时常会想,每个人生命中的刚刚好怎么就那么刚刚好呢?很多人因为这个刚刚好而生活美满,人生得意,却也有很多人因为这个刚刚好,天人永隔,家破人亡。
我们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孤零零地躺在荒山之中,满身的鲜血混合着泥土和碎石,面目全非。五岁的我不敢相信躺在那里的人是你,所以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陌生无比的你,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成了最悲情的旁观者。那怎么可能是你呢?怎么可能是最爱我的爸爸。
你下葬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我很早被叫醒,要去送你最后一程。到这时,我才迷迷糊糊地有些理解到,人死了,就是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可我还是没有哭。五岁的我一面告诉自己,你死去了,我应该悲伤,应该放声大哭,可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你应该勇敢坚强,从此的路,要在没有你的陪伴下一路曲折地走下去了。所以在倾盆大雨的凌晨,头裹着白布,在凄凉的唢呐声中送走你的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关于你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嘘,这是个秘密,我只在此刻告诉了你。那时的我低着头,谁也看不见我脸上的神情。在我上二年级的某一天晚上入睡前,我又想到了你,于是捂着被子啜泣着睡去,直到早晨因为哭出声被妈妈大声叫醒。醒来脸上挂满了泪痕,枕头也打湿了一大片,才惊觉自己哭了整整一夜。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梦见过你。有人说,死去的亲人不肯来你的梦里,是原谅你,是害怕打扰你,是爱你。
所以这样,你原谅了我送别你时的没有悲伤和哭泣,所以不来我的梦里吗?所以这样,你即使想念我,却害怕打扰我却也忍住思念不来我的梦里吗?
我最亲爱的爸爸,你离开已经十七年了,如今我二十二岁,我向未来走,你向过去走,我们都已经走了一个多轮回。现在的我依然如同你离去时候的那般勇敢坚强,却没有像预料之中那样没有你将人生之路走得曲折,所以你不要担心。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和妈妈遇到了一个天使,他平凡,普通,却是最善良的人。
可能由于有着刻骨铭心的失去,所有我想悄悄地告诉你,你走后,我再也没有归属感,再也不懂安全感和依赖,这大概是我对你最大的爱了。郝爸爸看到这个又要难过了,所以,让这个成为我们之间的第二个秘密吧!
三月初三是你离开我的日子,我在十七年后的同一天,在开往春天的列车上,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