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擅长叙事,除了完美继承了老实巴交父母的优秀基因,毕竟也没读过多少书,读过的东西也多是僵硬的课文,被时光一股脑地踢还给老师;况且我下面要讲述是自己的那点事,这让我很踌躇,但我还是下决心把它写下来,为了什么呢?为了美丽的艾玛?还是对自己那段过往的一次薄奠?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或许也无需明白。
我想我还是从头开始吧,一五一十地交待,这样大概不会遗漏什么了。
哦,我的卢旺达之恋!我的艾玛!
一
一九九六年台海危机、伟人逝世,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一九九九年澳门回归、使馆被炸,两千年大千禧。而一九九八年中华大地上好像没发生轰动的大事。那时好像有一首《相约九八》响遍大街小巷,人们总是听成“相约酒吧”,以致城市大小酒吧的生意一度红火。而我,中国十四亿分之一的蝼蚁小卒,一九九八年身上却发生一件大事:走出国门,踏上另一片陌生而神秘的土地,非洲。
一九九七年七月,举国欢腾。 也在那年七月,我满十八岁,却没蜡烛吹。也在那年七月,我一时大脑短路,名落孙山。
低垂着脑袋回到灰蒙蒙的农村,我知道我能放下的只有褪色的书包。接下来我要走的路,简单而直接,如同门前那条苍白的羊肠小道,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尽头:扛起简单的行李,加入浩浩荡荡的农民工大军奔赴各地。兜兜转转到干不动了,回归生我养我的这片黄土地,完成一个当代农民的轮回。这常常让我不由想起课堂上语文老师讲的放羊娃的故事。
我不也是那个放羊娃?其实我不如他,至少他还有羊放,而我呢?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一步跨得那么远,后来发生的事更让我始料未及。
我本打算先到广东东莞去投奔一个远房的堂哥阿吉的。阿吉本名阿鸡,但自从他从广东风风光光回来后,人们才发现他改名了。改名后的阿吉可不得了,土鸡展翅蜕变成金凤凰,成了村里的传奇。我爹说,阿鸡小时候就显得与众不同,小学未毕业,就一声不吭、随别人扒火车跑到广东。十年后的他衣锦还乡,细细脖子上的两根小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晃荡得男女老少睁不开他们浑浊的双眼。
那时我也直着眼看他脖子上的玩意,阿吉看到了会笑眯眯过来摸摸我的大脑袋,他并没比我高多少。我以为他会我颗糖啥的,然而摸完后他只是把手缩了回去走开了,不再理我。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他,为啥他脖颈上有一圈黑黑的东西,像抹了一道锅灰;然而他并没给我发问的机会。想想那时即便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回答我。我那时有些失望难过。一看到他笑眯眯过来,我便径直走开去,不再给他摸我脑袋的机会。
而他爹赵老蔫意气风发,像棵上了农肥的麦子挺挺的,时常站在村里唯一的一条主路边,看见有人过来,便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雪白的红塔山牌过滤嘴,然后慢悠悠地点上。常有人红着眼问他儿子的光辉发迹史,想从中掏点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只是他爹大着个舌头几哩瓜啦了半天,也时常说不清楚,越说不清他越要呲牙咧嘴说,唾沫星子乱飞,像一定要证明阿吉是他亲生的似的。听得多了,人们可以明确的一点是,阿吉在广东那疙瘩干大发了,开了个大工厂,手下有许多号人,比我们整个村里的人和狗加在一起都多。
都是你卵的种好呢,有村民盯着他手中香喷喷的香烟,一副讨好的神色。
嘿嘿嘿……他爹会甩出一只过滤嘴给那个说吉祥话者以示褒奖。
近来我爹下地回来后蹲在门口一声不吭抽闷烟,也不瞅我一眼。一天晚上,抽完他的烟后终于开了口,说让我投奔了不起的阿吉。
我连忙点点头,长长舒了口气,转身跑到厨房舀了一瓢凉水灌进肚子里。
可能是看在我们是同祖同宗的份上,再加上我家唯一的一只下蛋的老母鸡的炖的汤味道不错吧,后来阿吉的爹到镇上最终给他儿子挂一个电话,答应让我过去。三天后,我贴身口袋里揣着我爹晚上做贼似讨来的歪歪扭扭总共不到十个字写在烟盒上的地址,心头沉甸甸地登上了前往广东东莞的火车。上车前我突然有种想给我爹磕个头的冲动,然而看到站台上人头攒动,我的膝关节最终没有弯下去,只是挥了挥手离开了爹,离开了故乡。
按照上面语焉不详的地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无比阔气的公司,这家公司好像我电视广告里见过,这让我很是激动。然而那看门的老头瞪着红眼珠子不耐烦,说什么阿鸡阿猫的,没有这么个人,去别处找去,甚至大门都没让我进去!旁边的大狼狗伸着长长红舌头一个劲儿冲我叫个不停。妈蛋,这是合起伙欺负外地人!
死看门狗! 我有点不死心,就在大门口边蹲守了整整三天,然而也没看到阿吉从里面出来,一根毛也没见到。看来那个老头没骗我,这到底咋回事?
现在怎么办?转身回去?我无法再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出发前,我向我爹发过誓,不混个人模狗样出来绝不回家!我爹难得笑了,他等的就是我这句话,好像从小就一直在等这句话从我嘴里跳出来。
身无一技之长的我,光着膀子开始去工地搬砖,到夜市大排档涮盘子;我躺过人民公园,睡过江上的桥洞;半年多来,我挨过打,受过骗;我骂该死的阿鸡,骂无情冷酷的上天。春节,没脸皮回去,给家里写信没羞没臊地说自己都很好,吃的好睡的好,不用他们牵挂,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寄。很快家里就回信了,爹说家里也一切都好。多向阿吉哥学习,不许顶嘴等等,末了强调千万不要寄什么钱回来。家里的猪很争气,一窝下了二十个崽崽;又抱养只母鸡,也是可劲下蛋。我收到来信的那天晚上,抹了一宿的眼泪。看来,家里只有我不争气,猪鸡不如!
就在我迷茫无措、快撑不下去时,没想到狗子找我来了。他是我在工地干活时认识的一工友,我们年龄相仿,谈得来,没有语言障碍,同时也算是老乡。干活他是一老油条,但他常常像条狗似的护着我,我对他简直感激涕零。
“兄弟想不想挣大钱?”一见面他就劈头问我,脑袋上扣着一顶脏兮兮的太阳帽。而那时的我正坐在马路牙子喘气,想着下一份工作该干什么。
“ 咋不想?咋挣?”我有气无力问他。
“出国。”
“啥?出国?”
“嗯,去非洲。那里遍地是钱!工作一个月的收入胜过这里一年的,还包吃住。我就问你:开不开心?心不心动?”
“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过高中学过地理,非洲好像很穷的,还热得要死。
“兄弟我骗谁,也不会骗你,骗你让我生儿子没屁眼!现在我就问你四个字:你去不去吧?”
“这———”我犹豫了。非洲离中国可是十万八千里,无法想象那里的生活。万一遇到个什么事,我可不是孙猴子,只有死路一条呢。
“瞧你这个怂样!算了,就当我没说,我走了。”狗子转身要离开。
“去就去!谁不去就是狗娘养的!”我被激怒了,一把抓住了他。
“这才是我认识的刚子嘛!”狗子笑嘻嘻的狠狠锤了我胸口一拳。
“啥时候走?”我问道。
“不急,去那里需要办护照与工作签证。你还需要回老家一趟办护照。工作签证什么的劳务公司会帮我们办好的,所有一切费用不用你拿一分钱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他小子居然懂得那么多,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我答应他过两天工资结好就回去。狗子点点头,走的时候顺走了我身边喝了一口的汽水。拿他没办法,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想了两天一夜后,我决定去非洲冒险,反正烂命一条。老话说,富贵险中求。说不定万一我一不小心腰缠万贯了呢?让我爹也像阿吉爹一样扬眉吐气抽雪白的红塔山!我于是揣着皱巴巴的一打钱返回老家。
当然我没有回村,而是留在了城里。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城里宽敞的大街上,感觉这座城市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噢,我一时心太急了,来前竟没向狗子问清该怎么办理护照,需要什么材料。联系方式也没留。这时,头顶本好好的天又稀里哗啦下起雨来。
这特么的是上天要灭我的节奏吗?我是不是应该一头撞死在大街垃圾堆上!然而我的腿脚却很诚实。
“ 刚子!”站在街边屋檐下,我听见有人叫我。扭头一看,旁边有个笑盈盈、青春美少女。我去,刚才竟没发现!仔细一看,是钱盈盈,我高三时的同桌!没想到,脱下校服的她现在出落得如此的养眼!我知道她也没考上,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共同进退。试问天下,哪里还有这样钢铁般的同桌情?
“你也在这躲雨?”她的样子有点狼狈,像只落汤鸡;不过,是一只落汤的漂亮小母鸡。调皮的雨滴从她挑染的发稍上不时滑落,湿湿的白色体恤衫流氓地贴在她一起一伏、馒头似的跃动的胸部。
“喂,你看够了没有呢?要不要近点?”她径直靠了过来。我去,她还是同样的风味,千年不变。
“我在看雨什么才能停。”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去向外,同时旁撤一步。
我们聊了聊彼此的近况。她也没选择复读之路,说没意思,现在市图书馆上班,工作轻松,旱涝保收。我知道她家境优渥,父母高干,读不读大学其实对她没什么影响,父母早为她铺就一条平坦人生之路,哪像苦逼的我。我承认,在她云淡风轻聊自己时,我被她狠狠地酸到了。
我也大致将自己的事说了一下,只是掐去要去打洋工的片段。
“挺好。我也很想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可爹妈不让!”还有天理吗?她竟然羡慕起我来了!
……
雨停了,我们告别。临行前,她留下联系方式,说以后有空回来可以找她玩,她奉陪到底,这让我心头顿时涌出几分感动。高中时,来自农村的我沉默寡言,像只绵羊,心里潜藏着深深的自卑感。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只与她还有几句话说。她也不把我当外人,常主动与我分享她从家里带的零食。只是现在的她依旧春风十里,而我已落叶纷飞霜满地。
中午没事去了趟高中母校,我已经进不去了,成了外人。远远地看着高高耸立的教学楼,心头满满物是人非之感。我的青葱岁月呀!差点落泪了。
后来,路边面馆里花了二块钱吃了碗杂酱面。端着只有汤汁的碗,看着外面马路上似乎永远的川流不息,我又开始发起愁来,护照的事还没一点着落,我两眼一摸黑呀!突然,钱盈盈跳入我脑海。对呀,可以找她帮帮忙。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香,连忙拔通了她的办公室电话。
“哈哈,你这么快就想我了?”电话里荡着她的浪笑。
“正经点,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电话里一时说不清,那个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没问题啦,我可以随时出来!”
我们约好在学校门口相见。半小时后她骑着一辆漂亮的红色单车就出现了,换了一身套装,低胸大长腿,性感又妩媚。我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把出国事情说了。她先是小吃一惊,随后笑了,说这件事找她找对了,包在她身上,她有一表哥就在市公安局专管这档子事。
在钱盈盈的大力协助下,很快就办好了一切的一切,出奇的顺利。
“你要怎么谢我?”钱盈盈把红色护照递给了我。
“要不,我请你吃肯德基吧?”我从来没吃过那玩意儿,据说很好吃。
“什么?KFC!油炸食品会毁掉本姑娘的魔鬼般的身材。换一个。”
“看电影?”
“全是烂片,本姑娘也没兴趣。”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说吧。”我抓了抓乱糟糟头发。
“要不,你以身相许好不好?”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这哪行!你玩笑开大了吧?”我慌忙把头转往别处。
“哈哈,看把你紧张的,我就是跟你开开玩笑的,真没劲。不过,如果哪天你在非洲有难了,给我一个电话,本人立马杀过去上演美女救同桌的大剧,想想就忒刺激。”抬手递给我一张洁白的纸巾,让我擦汗。
我伸手接过来,碰到了她的小嫩手,猛然间有种触电的感觉,生平第一次。头也有点晕晕的。奇怪了,以前也接触过,比这尺度大了去了,却没这样的感觉。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拿到护照的第二天,我踏上了返回广东的绿皮火车。
二
到了东莞,狗子已久候了。他叫我搬到他那里,一个城中村一起住,有什么事方便。我想反正也无地可住,就答应了他的盛情邀请。
一切事情都是狗子跑前跑后在办,偶尔需要我在一叠纸上签个字、摁个手印什么的。后来我们又参加了几次集体培训,有十几号人,不过其中似乎只有我们两个小年轻。一个意气风发的光头哥发了一些资料,大多关于当地的风俗习惯与法律法规等注意事项,照本宣科地读了一遍。狗子听了会,流着口水趴在桌子睡着了。那天我才知道要去的国家叫卢旺达,被誉为“千丘之国”,一个不大的东非内陆国家。我们中国人过去给他们修路架桥造房子等。工程是一家中国公司承包的,需要带一批技术工人过去。
我只在工地上搬过砖,哪会什么造房子修路呀?回来的路上狗子说我不用担心,他会呀,他可以全程免费教我,且包教包会,这让我越发敬佩和感激他了。
出国的时间定在9月18,吉利。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买了一堆必备品回来后,狗子说带我出去潇洒潇洒,他请客。
“哪里吃饭?”我懒懒地问道。说实话,广东的菜真吃不惯,也看不惯。老鼠、蛇等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吃。据说有道大菜叫“吱吱叫”,就是把刚生下来的活的粉红鼠仔扔进火锅,一秒后用筷子夹起来扔进嘴巴。唉哟,我勒个去!
“你猪呀,就知道吃,没出息!”狗子冲我大声嚷嚷。
“那干什么?莫非搓个澡?这可以有。”
“我说刚子同志,你来东莞也一年多了,也算是老人了,但你简直就白瞎了。我表示真的很同情你。”
“啥意思?”
“‘潇洒’这个词你都听不懂?东莞有个别称你不会不知道吧?”
“啥?”
“唉,该怎么拯救你啊!东莞又叫‘东方性都’,莞式服务美名扬世界!是个带把男人都知道,偏偏你却,唉———”
我顿时明白了狗子的意思。年纪轻轻吸烟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小子什么时候好上了这一口,口味真特么的重!
“走吧,洗个头爽歪歪!”
“我还是不去了,我还是处男呢。”
“哈哈,处男好啊,小姐会打折的,免费也说不定呢。”
“去你的!”
“真这么绝情?你可不要后悔!到了非洲可就没这么好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服务了。你不会心有所属了吧?哦,我明白了,你小子志向远大,想到非洲后开个洋荤?哈哈哈……”
“你怪不得叫狗子,特么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也别去了吧,就你这身子骨,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小心精尽而亡,有去无回!”
“大哥,你竟然没发现我属于那种外干中强型的?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你继续守身如玉做你的处男吧,我可去了?!”说完,他吹着口哨,屁颠屁颠地消失在远处连成一片的粉色灯光巷子中。嗯,东莞的夜晚真是多彩,简直五彩缤纷呀。
天快明时,狗子才晃晃悠悠地扶着腰回来倒头便睡,到约定乘车去机场的时间了,他还睡得人事不省,叫不醒。后来还是几个人生拉硬拽地弄把他上了车,害得我们差点误了飞机。狗子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被送行的光头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看来,昨晚战场上他应该非常勇猛卖力,才成了现在这个熊样。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这个家伙了。
终于坐上了飞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与飞机零距离,心情甭提多激动啦。记得小时候偶尔看到一只银色大铁鸟从村子上空慢慢划过,屁股后拉出长长的一道白烟。我与小伙伴们就发疯似的手舞足蹈,哇哇乱叫,像看到了什么怪物。后来老师告诉我们是一个叫飞机的东西。就是插上翅膀的汽车。那么坐在上面究竟什么感觉呢?老师说不知道,他也没坐过飞机。没想到,今天我张某人竟有机会坐在上面。估计阿鸡也没乘过吧,哈哈哈,那我就是全村第一人,回去足够我吹半年的了。
飞机轰鸣,开始缓缓滑动。起飞喽!我和狗子禁不住大叫。一个漂亮的空姐不时给我们抛来几个大白眼。其它人也是齐刷刷一脸嫌弃的样子。管它呢,不是说开心就要喊出来嘛!没毛病!
三
由于中卢间没有直达的航班,中间倒腾了几次才最终抵达了卢旺达首都国际机场。这一路飘飘欲仙的鸟感觉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头晕脑胀、恶心呕吐的感觉。难道晕车药吃少了?我差点被折腾死在空中,而狗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摇头晃脑地满血复活了,主动承担起照顾我的重任,把我感动得一蹋糊涂!记得小时候一个老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自有贵人扶持,莫非狗子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贵人?
终于到卢旺达了,终于可以下飞机了,终于不用再晕头转向了。以后回国了打死我也不乘飞机了,还是双脚踩在结实的土地上舒服。一行人有说有笑扛着大袋小包出机场时,几个黑人警察像瘟神般突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唧唧哇哇说了一通,听起来有点像英语可又听不懂。狗子自作聪明地说应该是检查我们证件的,可出关时已查过了呀!没办法,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只好把护照与务工证明等掏出交给他们查验,他们瞅了瞅后就还给了我们,可还是丝毫没有放我们离开的意思,继续说着鸟语,可问题是谁也听不懂呀!其中一个大个好像还有点急眼了,向我们拍了拍他腰间佩的手枪。这特么的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大家一脸的懵逼,心都悬了起来。别钱一个子没挣着,大家的小命先丢在这了,像死狗一样。这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关键是可能连个收尸的也没有,也死不瞑目呀!
接着我们又被带到机场旁边一个简陋的小黑屋里,咔嚓一声还铁将军把门了。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坐在地上一头雾水,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狗子就是狗子,他最先冷静下来,说不用急,莫要怕。我们又没干什么坑蒙拐骗的事,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而且来机场接我们的人如果接不到,肯定会与机场方面联系的。狗子果然厉害,没多久,我们便被放了出来,被一个年轻的黑人领着登上了一辆老掉牙的客车。
那个黑人一边开车,一边自我介绍。他叫欧比,是工地上当地工人的主管,是强哥叫他来接我们的。还说他什么车都会开,还开过坦克。他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原来是机场警察在向我们索要小费。在他们眼里,只要是不同肤色的人都是有钱的主,所以见到我们来个非洲版的雁过拔毛。不给?就用各种理由把你请进小黑屋,直到你乖乖交钱或等人赎。光天化日,这是明目张胆地索贿呀,看来他们黑的不仅仅是皮肤,这是这个国家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我只能表示呵呵了!
令我们惊讶的不仅是机场的奇葩际遇,还有这个叫欧比的司机。他开车的技术真不一般,双手常常离开方向盘,好像汽车自带导航,而汽车像醉汉似的左冲右突。还有他汉语说的真叫溜,让我们目瞪口呆,如果不看长相,他就是一纯粹中国人。不过,话语中有一股浓浓的四川火锅味。
还有,卢旺达的公路真不敢恭维,坑坑洼洼,汽车行驶在上面就像在跳舞,再加上我们欧比无与伦比的开车技术,坐飞机的超爽感觉又回来了。坐了大半天,被颠了个七荤八素,七绕八拐,汽车终于到了目的地,住宿的地方:几排低矮的蓝色连体房,坐落在荒郊野外,一圈生绣的铁丝网松松垮垮地围着。
我们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奄奄一息地下了车。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肿眼泡中国人站在铁皮大门口,干巴巴地说了几声欢迎欢迎,然后说他叫刘华强,四川人,这里的主管,以后叫他强哥好了。强哥简单地说了几条注意事项,特别强调不能单独外出,因为外面不安全。然后让欧比给我们这批人分配宿舍。还好,两人一间,自由搭配,我与狗子自然一起。扔下行李后我倒铺位再也起不来了,时差、劳累等让我昏睡了二天二夜才缓过来。第三天早上晕乎乎地醒来,才发现身上被蚊子叮了许多包,点点红星,奇痒不已。狗子也与我差不多。可能由于天气热门窗没关,所以收获了这个特殊的见面礼。幸亏我们出发前备了花露水,胡乱抹了上下一通才好受点。蚊包几天后才恋恋不舍地从身上慢慢消退。同来的一个工友可比我们惨多了,差点交待了。他被蚊子亲密过后的第二天,一会满头大汗一会瑟瑟发抖,痛苦得不要不要的。根据出发前的培训知识判断,他应该是得了疟疾。治疟疾的药,我也备了好几瓶,主要是物美价廉。于是我发扬了一下雷锋精神,送几片过去让他吃下,几天后慢慢好了。
狗子竖大拇哥夸我好学生,听课认真,可惜大学没考上,真是天道不公呀!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是既开心又难过,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当然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为,别让人产生误会。后来听说,得了疟疾的人即使好了,体内可能还会残留疟原虫,甚至会出现在JY中,吓得我和狗子没事就嗑点治疟药,吃了一个月。因为事关后代香火问题,不能疏忽,还是小心为上!后来我了解到,这种病对当地人来说简直是弱爆了。他们得疟疾就像我们得感冒,小事一桩,大部分时候不吃药也能自行痊愈。这病也欺负外来客,妈蛋,天地间万物都一个屌样。
我们干的工程在一公里外,为当地铺造一条混凝土路以及附属桥梁的架设。来的中国人除了我之外,包括狗子都是技术工,各有其能。中国工人除了自己干之外,最主要的任务是指导并督促当地工人如何施工。至于语言沟通,好像问题不大,双方基本都能理解,主要是那十几个英语单词和汉语,再加上丰富的身体语言,一切ok!我有点失望,本想终于有机会可以秀一把我的英语了,现在看来用不上了。我就跟在狗子后面先学扎钢筋。不知是狗子会教,还是我聪明(除了考试),一天下来我就差不多了,挺简单的,只是速度一时还差点。狗子说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脑壳空得很,但也应了那句老话:名师出高徒。等发工资了,让我请客吃饭,必须狠狠宰我一顿方解他心头之恨。喂,我说,狗哥,你对我的“恨”从何来呀?你的小学语文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呀?池可能上课在睡觉!
我倒是想请他好好嘬一顿,可得有钱和吃饭的地方呀!第一次工资结算下来,看到上面的数额,我的心脏跳动速率瞬间飙到二百五,数字3的后面跟着那么多的零!可仔细一看发现不是人民币,而是卢旺达法郎。不过仍比国内的多,可扣除掉之前公司垫付的费用,最后拿到手中的钱就少得可怜了,这还是公司大发慈悲没全扣的结果,事实上根本还不够,所以我请客的事暂时泡汤了。狗子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望,我知道他并不在乎一顿饭,他好像对吃一直不怎么感兴趣。其实即便他想犒劳一下胃,这里也是无法实现的,食堂里的人弄来弄去就那么几个菜,周围没有什么饭店,要吃好的必须赶到至少二十公里外的城市,听说市中心好像有家不错的中餐馆。
不过,我们住地不远处倒是有个集市,跟中国农村的类似,在马路两边摆摊,只是物品极少,多是当地人自己地里产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些不忍直视的黑暗料理,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尸体,都烤焦了。我们周末可以休息一天。住地实在太无聊了,于是我与狗子就到集市上出来遛遛,顺便买点手工小玩意儿,以后回国可以送人。
一次在返回住地的路上出现一个小插曲,一个头顶着篮子的姑娘像只鹿一样突然从旁边闪出,拦住了我们。
莫非是劫道的,我俩今天幸运地撞上了?
“敢问姑娘准备劫财还是劫色?”狗子笑嘻嘻地上前几步。这个画风,特么的到底是谁劫谁呀!
只见她放下头顶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发青的几盘香蕉,然后连说带比划着,好像很急切。她的话语中混杂着英语,还有一些生硬的汉语词汇,奇怪。不过我听明白了,她是想把她的香蕉卖给我们。可刚才集市上到处是香蕉的,成色也比眼前的要好,我俩都视而不见,主要是这里的香蕉有点怪味,不习惯。嗯,她可能把我们当成外国土财主了。
“买不买,狗哥?”
“买个锤子。你买啊?”
“好吧,我买。”我那天的心情特好,不知是因为天气好,还是同理心泛滥。结果全买了下来,狗子翻着白眼与我一起吭哧吭哧抬了回去,然后裹了别人肚子。
“哎,今天碰到的那个黑珍珠,还挺正点!你有没有发现她有点像中国人?”狗子眨巴眨巴眼,好像一直没忘记白天的一幕。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她那眉眼,那头发,那肤色,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莫非这就是我买她东西的原因?
狗子晚上精力充沛,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常常在他的话语轰炸中沉沉睡去。
我以为那仅仅是一次偶遇,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四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这里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艰难,我是越来越适应了。而狗子在我面前常长吁短叹,怨声载道,说这里没情调,有钱也没地花,不如国内,他真后悔了。开始还劝他几句,时间长了,我也懒得理他了。不过,这里就属他的交际广,谁都能说上话。工友之间有什么矛盾,狗子出马立马解决,所以他获得狗哥”的光荣尊号。狗子在众人面前常说那个强哥是他结拜大哥。强哥听到只是笑笑。我知道狗子把自己从国内带来的两条好烟毫无保留地塞给了强哥。强哥这里不常来,有事才来,然后屁股后一冒烟就走了,他好像住在城里。
一天,殴比来找狗子。他开车进城买些机械零配件,问狗子去不去。狗子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活,强行拉上我跳上他的汽车。
买好东西后,欧比主动提出带我们在城里逛一圈,特别是要去山坡上的富人区饱饱眼福。强哥就租住在那里,欧比说。到了一处高地俯视,哇!绿树成荫大别墅,泳池豪车比基尼。卢旺达竟然还有这样的天上人间?这比我们国内还要高大上呀!眼前的一切简直亮瞎了我们的狗眼,真是贪穷限制了想象力。我们工地上的本地工人每天区区十几块钱,而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看来贫富差距这个现象是全世界遍地开花、欣欣向荣呀!
然后中午我们去吃了那家中餐馆。大厨是中国人,然而做的菜真不中国,可能让当地同化了。我们俩随便扒拉了几筷子,实在没胃口,殴比倒吃得津津有味,用手抓起不停往嘴里塞,好像有人跟他抢似的,恨不得连盘子也吞下去。
可以回去了。我早已兴趣全无,欧比又无比热情地带我们去了一家卖家电的店铺。他二话不说,进去就把一台中国产大风扇往车上扛,说我们今天无论如何得送他这台风扇,反正我们有的是钱。这一顿操作让我们瞠目结舌,这分明是机场警察的变种版啊!看他如狼似虎的架势,不送他,说不定他就会扔下我们不管了。没办法,二害相权取其轻吧!送!必须送!
后来,狗子缠着欧比俩人悄悄又进城过好几次,独把我落下了。其实,我也不太想去。狗子回来后像换了个人,神清气爽,问他也不说。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他开心就好。只是他开始问我借起钱来,说好发工资还可又不还。这颇有当地工人的一贯风格,难道他也不知不觉被同化了?
掐指一算,来到这里小半年了。抬头看看夜晚的天空,卢旺达的月亮似乎比家乡一样的要小,“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真有点想家想爹妈了。只是目前写信、打电话都不可以,怕露馅,我决定年底回家一趟。
一天中午,满脸荣光、一身宽大中式服的强哥来了,胳膊上吊着一个妖艳性感的中国女人。他笑呵呵地说明天是当地的传统民族节日,工地特放假一天与民同乐。当地酋长邀请我们中国人去他们村里参加他们的庆祝活动。要去的准备一下,别给祖国丢面。到时他也参加。说完,他上车先走了,总共才停留了三分钟时间。
要准备什么呢?我们连忙问欧比。他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主要是要入乡随俗,衣服最好干净点,主要看他怎样做,跟着学就行了。嗯,这还不简单!
第二天,简单拾掇拾掇,刮刮胡子,一行人高高兴兴坐上欧比的车就出发了。路倒不远,但泥泞难行。你既然敢开车,车就敢陷进去。本来半小时的车程,我们硬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个个脸上身上泥巴点点,颇有几分抽象画的味道。好在那个部落的人丝毫没有怪罪我们的意思,他们脸上五彩斑斓,奇装异服,对我们的到来给予热烈欢迎。强哥说到做到,来了,比我们还迟,但拉来了一车的礼物送给酋长。他车上好像有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个,一直没下车。不用说,强哥立刻成了场面上的焦点人物,而我们所有人成了他的绿叶。看得出,他很嗨,不停扭动肥大的屁股和脑袋,又摇动着粗胳膊,像狗熊似的,被围在中间载歌载舞。狗子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说强哥是中国那个大老板的小舅子。
不久,有个本地漂亮的赤脚姑娘过来开始给坐成一溜的我们这帮人脸上涂抹色彩。我在尾巴梢,她来到我面前,面带微笑,可我能发现她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无法言说的忧伤。她的手指开始在我脸上细细地涂抹,一种淡淡的香味在脸上、心头慢慢氤氲开来。完毕,她抓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这是什么礼仪?我本想也抓起她的手吻一下,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嘛!她却一下子跑开了。我突然认出她来了,左脸上一个酒窝,那个路上卖我们香蕉的姑娘!
化妆完毕,在欧比带领下,我们也加入了大家的舞团。我们谁也不会跳,只得拼命扭动僵硬的身体凑热闹,酷似群魔乱舞。本以为后面会有丰盛的美餐招待我们,结果又吼又跳了半天,啥也没有。我们实在没力气了,败下阵来。狗子那个家伙呢?不知扭到哪里去了,一直没看到他的身影。
到了下午,总算有吃的了,是他们传统的食物西玛,满满的一大铁皮桶,管够,还是那个香蕉姑娘送来的。人们纷纷过来捋起袖子挖几手吞咽了下去。还别说,这个东西很管饱,没吃几口肚子就饱感十足。然后又送来一桶啤酒,用乱七八糟的杂草、树皮酿制的,纯天然手工打造,只是味道怪怪的,还是那个香蕉姑娘搬过来的。
晚上还安排了篝火晚会,说白了,就是继续唱跳。天太晩了,我们要求提前回去。欧比一脸不情不愿地挪进驾驶室内。回去的路上好了点,没那么艰难。我跳进驾驶室,问起那个香蕉姑娘。欧比说她很可怜,她叫艾玛。她原本有一个中国爸爸,但那个男人在她三四岁时回国了,再也没回来。她妈妈无奈后来改嫁一个当地人,只是没生活几年男人又死了。族群都认为她妈妈是不祥之人,远离她们家。她还有了个弟弟,养家的重任都落到她的肩上。
“渣男!”我愤愤不平。
“what?”
“我的意思是说你开车小心点,别把我们这车人带进沟里。”
“哈哈,放心吧,我可是开过坦克的!”一边伸手拍拍我的大腿。
回到宿舍,才发现一个非常严重问题:狗子竟没坐车回来!这可怎么办?是路上颠掉了,还是根本没回来?欧比也已离开了。卢旺达又到处是飞禽猛兽,喜欢夜里游荡,经常能听到狮子、野狗的吼叫声,他会不会成为它们的一顿夜宵?只是他那么瘦,估计连塞它们的牙缝也不够。放他一马吧!我暗暗向上天祈祷。
后半夜,狗子竟毫发无损、晃晃悠悠地回来了。这个混蛋还满面春风,真特么的气死我了!后来他解释说他是强哥亲自开车送回来的,海吹一番后床上挺尸,洗也不洗就睡了。而我翻来覆去几乎一宿未眠,这倒不全是因为狗子的鼾声如雷和天热。天快亮时迷糊了一会,脑海中一会儿跳出那个落寞的艾玛,一会儿是阳光灿烂的钱盈盈,一会儿两人合为一体,离我远远的。醒来后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啦?
在卢旺达,日子似乎永远是慢节奏地向前蜗行,我们承揽的工程也是,不过,这没关系,大家都不急,这里只有旱季与雨季,后者让你三天二头停工。中国扑克、麻将派上了用场。狗子不干这个,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破中国产嘉陵牌摩托车,有事没事就一股青烟往城里跑,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也懒得理他了,除了他向我借钱时。
一中国工友不知为何得了一种奇怪的皮肤病,都溃烂了,不停流黄水。欧比说这种病到他们当地神医那里药到病除。本来说好由他陪同前去,结果时间到点了他却迟迟不现身。于是我大发慈悲,主动提出陪那个工友前去。地方并不太难找,一个茅草搭成的大窝篷就是了。低头一进门,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了,一位肥胖的妇女紧紧的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嘴里不断地哀嚎。怀里的孩子头软绵绵垂下,已没了生命迹象。我呆在原地几秒,转身走出。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撕心裂肺。天地不仁,为什么还把不幸降临到这对本已不幸母子身上?窝篷门外斜立着一棵枯死的树木,看上去它多像那个夭折的孩子,不可逆凋零在这片红土地中。
有人呜呜咽咽走了出来,我扭头一看,艾玛?就是那个艾玛,她依然赤着脚!
“艾玛!”我轻声叫她。她站住了,看到了我。突然她向我快速走近了两步,又立刻停住了,然而哭得更伤心了,泪水簌簌不停滚落,滴哭了地面。这是第一次有女生在我面前哭,哭得如此痛彻心扉。我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的哭声弥漫在我的周围。我默默地站着。艾玛,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底也在流泪,为你为你不幸的人生!
离开时,我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艾玛的母亲。
还别说,那个土著医生的医术还真不是盖的,工友的病被他一捧牛粪似的东西抹了几次竟给治好了。有时土方就是这么神奇,你不得不服。
我觉得我无论如何必须帮帮艾玛,她太难了。刚好我们食堂一直缺一个帮厨,厨师老刘天天喊累。于是我与欧比商量,能不能让艾玛在厨房打打下手,她很勤快,也会说点汉语,与老刘交流问题应该不大。欧比说这需要强哥点头才可以,他做不了主。我央求他去跟强哥通一下气,殴比答应了,说我是个good man。
没想到强哥答应的很爽快。后来狗子得意地说那全是他的功劳,这个家伙!欧比很快把艾玛叫来了。艾玛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当天拿个小包裹就跑来了。工资虽然不高,也比她以前收入强很多,而且食宿免费。她非常勤快。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等脏活累活,全是她做,而老刘落得个清闲,只在炒菜时上下灶台。她非常满足,大大的眼睛中开始有了笑影。她可能知道这中间我出力不少,所以我看见她,或她看到我,她都是用微笑迎接我。我渐渐发现她的笑容中有那个钱盈盈的味道,这让我感到她更亲近了。
五
天有不测风云。只是友谊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令我没想到。
一天中午, 我们吃完饭在午休,突然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挨个敲门说,他刚才外出,看见了一帮当地人拿着砍刀、木棒等吵吵嚷嚷向我们这边冲过来了。接着欧比又电话打来说,现在情况有点危险,宿舍的大门根本顶不住,要我们要赶紧先撤。挂上电话,来不及多想,一帮人撒丫子嗷嗷叫就向外跑。艾玛也跑出来了,大声叫我们不要乱跑。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坳里蹲草,大家这才安心一点。看着对方的样子,大家笑了出来。有的人头洗了一半,顶着半脑袋白白的肥皂沫就来了,有的人就穿了个短裤,还红色的那种,鞋子也没穿。而我稍微好点,但居然把最重要的钱落下了,问题是门没有上锁。拜托各位乡亲手下留情,给我留点吧。
我们真有点想不通,问艾玛咋回事,她说也不知道,她一个多星期没回去了。上次去他们那里聚会也没多长时间呀,好像就在昨天一样,怎么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情谊塑料的吗?
天擦黑的时候,殴比找来了,说强哥亲自来了,与酋长谈好了,问题解决了。妈的,再在这待会儿,我们要被蚊子给生吃了。一行人骂骂咧咧从山坡下来,三三二二地回住地。我与艾玛在队伍后面慢慢走着。艾玛突然叫住了我,让我低下头,然后她把脖子上好像镶着一颗动物牙齿的项链摘下重新给我戴上。
“刚,这是我家祖传的守护神,今天开始让它保佑你吧。”她抬头,认真地看着我。
“这,我———”
“刚,不要说no,可以吗?否则,艾玛会伤心的!”
“谢———谢谢你,艾玛!”我禁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们回去吧!”她轻轻摇动了一下我们的胳膊。
我们肩并肩手牵手缓缓走了下去。山中刚下过一场雨,湿润的空气中漾着一种高大植物特有的幽幽的清香,真让人迷醉呀!我这是因祸得福?
后来欧比一惊一乍向大伙讲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基本没怎么听,主要是我的注意力被厨房传来的声音勾住了。幸运的是,我的钱也没丢。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欧比一大早出现在了工地,他直接向我走来。我早已独当一面了,手下领导着十几名本地农民工。狗子今天又没上班,现在大多时间泡在城里。
“刚子,明晚来我家吧,我组织了一场快乐的轰趴,带上艾玛。”
“你发财啦?”
“我女朋友明天生日呢。”他有点害羞。
嗯,这个可以有。第二天托人进城买了礼物,傍晚来临,我与艾玛如约而至。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欧比的家,他的家离城不远,用中国话说就是郊区,交通、生活便利,一座大房子。好你个欧比,平时要我们给你买这买那,住在这么好的大洋房里用着我们送你的电器,你特么的的良心不会痛吗?
很快欧比的各路好友也都到了,他也拿出了悉心准备的食物,大家一边品尝一边说说笑笑。我确定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黑人兄弟的真诚,那一刻没有欺骗,没有铜臭,欢乐尽在今宵。
就在大家以为庆祝完生日就各自散场各回各地时,欧比突然拿出了求婚戒指,单膝下跪!她的女朋友,一个丰满的漂亮黑女孩接受了他的求爱,两人紧紧拥吻在一起。 我和欧比,原本彼此生命不可能产生交集的,这一刻我却在这个遥远的国度见证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得不感叹这世间缘真是妙不可言!
那一刻,我偷看了艾玛一眼,看到她在笑着流泪。
回去时,欧比开车送我们。我与艾玛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就听欧比嘚啵嘚。妈的,你欧比开车的技术怎么一点没长进!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山上向艾玛求婚,艾玛也答应了。突然一只大老虎蹿出来,把艾玛叼走了,我赶紧去追却迈不开腿,然后我急醒了,天亮了。
我起床后特意去了厨房看艾玛,她已经忙活开了。
六
狗子病了。
一个人感个冒,发烧流鼻涕,没什么大不了,熬熬就过去了。狗子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个症状一直不见好,但谁也没在意。狗子后来干活没力气,还冒虚汗。大伙就调侃他应该让国内寄过来几盒汇仁肾宝,吃下去准保又汪汪叫。我让他去城里医院看医生,这回他听话去了,回来带着一大包没有标签的药回来,脸色很难看。问他,他沙着嗓子说没事,药吃完就好了。当晩,他睡到一个空置的原本堆放杂物的房间,说他嫌我脚臭。死狗子,啥意思?嫌弃我了?我特么的还看不上你呢!德行!
后来狗子病好了些,吊儿啷当之风收敛了许多,去城里也没那么勤快了,挺好。但他一直不愿搬回来与我同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只是我觉得他好像心里有事。
我真没想到钱盈盈的能量如此巨大,居然把电话打到我们这儿来了,指名道姓让我接电话,她是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真服了她了!电话里她疾风骤雨对我一顿臭骂,问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给她去个电话,是不是见到异国花草把她给忘了。我赶紧向她再三解释认错,才平息她一肚子的怨气。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国,我说最快年底吧,毕竟工程没结束。她说她父母一个劲给她撮合一个副市长的公子,海归,高富帅型号的。但她对他不来电,不是她的菜,问我该怎么办。我说那不挺好的,门当户对,而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她斥骂一声我就是个大混蛋,然后挂了电话。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电话回拨过去,盲音,再拨还是。
自从艾玛来到我们这儿,她的汉话进步神速,可谓日新月异。周末一天,她又来到我宿舍,说住地不远处有一处野湖泊,挺漂亮的,要不要去看看。欧比在带我们去观看承载着卢旺达曾经一段沉重的历史的鲁苏莫瀑布时,好像也提到过附近有湖泊。我也一直想去却一直没去。今天艾玛又这样说,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我们骑上狗子那破摩托车,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它。还别说,湖泊面积不大,湖水像一块光滑的碧绿的翡翠,四周湖岸怒放着许多不知、名五颜六色的野花。
它们多像我眼前的艾玛!
“刚子,工程完工你们要回中国吗?”艾玛抬头问我,双手拨弄着一株野花。
“嗯。”我看着湖面,然后将一块石子使劲扔了出去,顿时湖面也开出一朵大花。
“刚子,我舍不得你走。答应我,先别走,好吗?”她转过身来抱住我,仰起面孔,泪眼模糊。我感受到她薄薄的衣服内的心跳,我一阵震颤,几乎无法呼吸。
“艾玛,我不走!”我也紧紧抱住她,低下头去接住她滚烫的嘴唇……
那天,一身花香的我们回去得很晚,让众人着实担心了一把。狗子等众人走后,逼问我与艾玛的关系。我也没打算向他隐瞒,便如实招来。狗子楞了一下,笑说我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早就看出我的花花肠子;不过,我的眼光不错,艾玛可是部落里的一枝花。他又说玩玩可以,可千万别来真的。他还说……我忍无可忍,连推连拽将他赶了出去。
第二天艾玛对我说,她要回家一趟,家里有急事,她说要把我们的事告诉她亲爱的妈妈。她晚上一定会赶回来的,不会有事。临走前,她踮起脚尖重重吻了我一下,让我等着她。我点点头。那晩,我做了个无比清晰的梦,梦见我带艾玛坐飞机返中国,但飞机一直在云雾中兜圈里,就是不降落。
当天晚上,艾玛没回来。
第二天,艾玛也没回来。
第三天,艾玛也没回来。
厨师老刘开始抱怨艾玛不守时, 我变得坐卧不安。不久,欧比带回一个语焉不详的消息我听到了,呆住了:
艾玛工作辞了,她要嫁人了?!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我要亲自去问个究竟。欧比肯定是骗我的。艾玛,我不相信你这样,不会的!
跨上狗子的摩托车,凭借以前的记忆,我来到艾玛所在的村子,用钱让一个小男孩将我带到艾玛的家。天呐,这是家?一个用一块苫布搭成的窝篷,摇摇欲坠。我看到了艾玛,她正坐在地上,发呆;而旁边堆着许多吃的穿的用的。
“你怎么来了?快点走!”她看着我低头走进来。
“你这么急着嫁人?”我蹲下看着她。
“刚子,对不起。我——我妈妈答应了酋长,不能反悔。”
“你嫁给酋长那个糟老头?”
“不,嫁给你们那个强哥。别问了,求你!”
“什么?强哥?”
“我们部落,一个男人可以娶多个老婆。”
“可他不是你们部落的人啊。”
“酋长特许,感谢他一直为我们部落做了那么多。你快点走,他们要来了。”
“起来,我带你走,我们回中国!”我一把拉她起来。刚走出门口没多远,我们就被围住了。我右手拿一根木棒,左手扣住艾玛的手腕,准备突围。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我倒了下去。
醒来时我已身在工地宿舍,脑袋还是晕晕的。狗子告诉我,是欧比把我带回来的,我差点就撂在那里,被免费送给食人族。强哥让公司与我立马解除合同,中国人不为难中国人,算好工资,叫我卷铺盖滚蛋。否则,他分分钟让我灰飞烟灭!奇怪的是,家里竟这时也突然打电话过来,说爹病重,希望死前能见他儿子最后一面。
不,我要带着艾玛一起走!我对着狗子大哭。狗子一脚把椅子踹翻,说他也不给狗日的强哥干了,与我一起回去。妈蛋,此地不留爷,自有养老院!
我被殴比和狗子强行塞进汽车然后押上飞机。飞机上,狗子说真不该听他堂哥的要带上我,主要看我老实,想有个伴。什么?又是一个可恶的远房堂哥!狗子又得意地露出他的龅牙说,他已经先替我出恶气了。他早勾搭上强哥的小老婆,厮混了好久。他身上的那点东西,强哥肯定是跑不掉的,哈哈哈…这个狗子真特么的坏透了!
回到老家,发现爹安然无恙。然后爹一巴掌直接甩在我脸上!
后来我托狗子给欧比打电话打听有关艾玛的消息。欧比说强哥空欢喜一场,最终没娶成艾玛,因为他老婆一怒之下剪伤了他那玩意。
艾玛在一直等我回去。欧比告诉狗子,千万别告诉我。
我泣不成声。
尾声
狗子的病一直没好,但一直好好吃药。钱盈盈,阿吉……我的故事还没完,不过我要登机了。现在中国有了直达卢旺达的航班。
艾玛,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