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一双眼睛,我大概不会选择现代人作我的主人,因为我不想一整天地聚焦在屏幕和书页上,鲜有一点绿意的润泽。
如果我是一双耳朵,我也不会委身于被喧嚣裹挟的城市中人吧,不单单是因为太喧闹了,而是因为在这喧闹中很少有机会发挥作用。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才可谓真正地打开了耳朵,或者是打开了内心的一点灵明。习惯于透过镜片看世界的人,只有在视觉被夜色剥夺的时候,才能像个盲人一样贪婪地倾听夜晚的声音。
远远的车流声伴着风声呼啸,像是海潮在澎湃着,让我不由得想起海边的故乡,想起曾经的夜晚的声音。在高中时代的无数个疲惫的夜晚里,伴我入眠的常常是熄灯后从远处的港口里飘来的一缕汽笛声,末班的轮渡的最后一声汽笛声,悠长地仿佛前半段在我的清醒里,后半段在我的睡梦里。究竟是汽笛声太悠长,还是我入眠地太快呢?
那时候一天24小时里只有10分钟属于自己,8分钟是就寝后入眠前仅存的一点清醒,难得的胡思乱想的罅隙,虽然这8分钟变得越来越短,有时归于零。2分钟是醒来前难得的一点模糊,有时候在这模糊里伴着零星的脚步声,门锁转动的窸窣声会恍惚以为自己就在家里,睁开眼就是熟悉的窗帘,架上的书,门外行走着的是爸妈,厨房里冒着热气的粥,桌上摆着油焖笋和腐乳。这是在梦里也难有的模糊,仅限于将醒未醒的一点幻觉,大概是再强的理性都敌不过的十几年的生活积淀的惯性。
而现在,我可以毫无负罪感地享受失眠,听听夜晚,草虫的私语,夜归人的步履,飞机划破的宁静,看不见却又分明看见的云,隐秘地流动着的夜色与空气。
夜晚之所以伴随着黑暗,大概本意是要人们抛弃视觉,而用听觉。
只可惜,光明被引入到了黑夜,以维系人们夜以继日的雄心抑或脆弱的安全感。
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
还长夜以黑暗,归方寸以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