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放着舒缓活泼的音乐,餐桌旁围坐着的人都在轻松愉悦的交谈。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在这个下午聚在了一处。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黏着在一个明媚灵动的姑娘身上,温软的像人间的四月天。
她突然想起他的另外一种眼神,令她终生难忘的眼神。那天她穿了精心理出的衣服,斜倚在远洋轮船的栏杆上,一边远远的想在接船的人群中寻着他,一边心下忐忑不定。她怕极了他的那句“土包子”,也怕极了他的冷漠和嫌弃。但她不得不来,因为她离开他太久了,以他妻子的名分,也以爱慕他的人的身份。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那是怎样的眼神啊!那不耐与不甘愿在人山人海中冷厉的像一把直刺向她的剑。
餐桌对面他正与朋友交谈,随和俏皮又才华横溢。全场的目光,全场的话题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他大概得了造物者格外的偏爱,他的灵魂像永远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但她见过他阴沉残忍的模样。那时候她怀孕两月,他要她把孩子打掉,又拿了离婚协议迫不及待的要她签字,随后便把她孤身一人扔在了陌生的波士顿。他满口理想,满口抱负,说要反对封建包办婚姻,说要做西式离婚第一人。他口才极好,文章极佳,说的自己热血沸腾,也引得别人跟着热血沸腾。但她是不信的,她分明听到他没说完的话:你快点,没时间了,林徽因就要走了... ...
诗歌讨论把谈话的气氛带的热烈起来,他的诗写的极美。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将于茫茫人海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以前的她肯定看不懂他的诗,可现在她不是从前那个懵懂、土鳖的女子了。
被彻底厌弃后她开始读书。她慢慢学习德文,做了大学教师,做了银行的副总裁,还参与经营他入股的服装厂,终于又跟他坐到了一张餐桌上,变成他朋友或同事的身份。以一种全新的心境去看待他的诗歌,他的人,他心心念念却从来没跟她说过的“爱”。
他就坐在对面,跟她同高的样子。
可之前的很长时间,她都矮了他一头,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习惯性的卑躬屈膝。像一个裹小脚的老太太看见穿西装的先生那样躲闪和羞愧。离婚后她那么笃定的读书、学习、进步,就是为了能在他面前站起来,为了能往那个他存在的世界看一看。看看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的光华灿烂,多么的高贵圣洁,能给他这么大的底气,全盘否定她这个人。
书籍是一把拐杖,支撑起她羸弱的身子,她终是站了起来,如愿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但也看清了自己的软弱。
前不久朋友告诉她,那个人对她新的评价是“张幼仪是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她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怕”。
她终是变得坚强,站在了与他同等的高度。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情感,真挚的让每个读他文章的人热泪盈眶,但那一次她从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虚伪。
他写了一篇文章来悼念他们夭折的幼子,一词一句都饱含拳拳的慈父之心。可没人比她清楚,他当初是要自己打掉孩子的。孩子长到三岁,他也只看过一眼。书籍和知识开了她的心眼,这一次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薄情。
真好!那场萦绕在她心底的离婚官司最终迎来了明明白白的审判。有罪的是她当初的软弱和他的薄情。她终于不再全然的埋怨自己,终于刑满释放,奔向更自由的天地。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旁边的女子,笑容娇俏,言语活泼,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今天是她第一次见陆小曼,忽然解开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徐志摩不曾爱过她?因为自己活得严肃、活得严谨,与他爱的完全是两种人。
但是,她也明白,这样的自己并没什么不好!
所有女子都该读书,书籍能给你一双灵透的双眼,认清别人也认清自己。书籍能给你坚强的力量,不因别人的评断而耿耿于怀,让你学会欣赏自己。书籍会变成你人生的拐杖,支撑你去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