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依诺/文
1
江淮一代有个富商,姓苏,苏老爷年过半百,但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名叫苏锦素,传闻这苏家小姐貌若天仙,刚到及笄之年,求亲之人便已踏破苏家门槛,但苏老爷念及百年之后无人继承家业,便招了个入赘女婿,名叫李生。
这李生本是个秀才,本地人士,苦读十几载,至今未有功名,但苏家老爷念其才华,有意招之。
话说这李秀才入赘苏家以后,与苏锦素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因其入赘商家,再也无法参加科考,便跟在苏老爷身边,学习经商。
李生天资聪颖,不肖几个月,便可独自处理业务,那日,苏老爷本欲前往江北商谈货资,却不想突遭风寒,商谈之事不可耽搁,便带病交代了姑爷,令其连夜赶往江北。
李生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终是在第三天傍晚,赶到了江北,但城门已关,李生只得找了一个破庙,准备休整一夜再进城,吩咐了小厮将马拴在庙后,清点物资,自己则端坐在草垛之上,燃起一盏蜡烛,开始翻阅账本。
不知看到何时,突闻琴音绕耳,如鸣佩环,珠落玉盘,李生望向窗外,此时天色已暗,小厮车夫等人皆以熟睡,不禁心中暗惊,此等荒郊野外,何来琴音,遂起身查看。
李生手提灯笼,向前行至二三里,突见一阁楼高起,立于林间,一女子于阁楼之上抚琴,见到李生,琴音戛然而止,抱琴隐于帐后,李生急忙作辑赔礼:“在下李生,于江淮而来,到江北而去,途径此处,听闻小姐琴声,心生仰慕,不想唐突了小姐,还望小姐勿怪。”
李生见无人回应,正欲回返,却不想门后窜出一总角丫鬟,对着李生作辑:“我家小姐请您入内一叙。”
丫鬟引入屋内,只见屋内四周通明,一红衣女子正襟危坐,桌前摆有一把凤尾琴,想必就是方才抚琴之人。
只见这女子肤若凝脂,皓齿明眸,面若桃花,不觉看痴,引得红衣女子莞尔一笑,李生才自觉失礼。
女子名叫颜瑰,本是官家之女,奈何朝中势力变幻万千,家中突遭厄运,颜瑰幸得逃脱,于此处安身。
这颜瑰虽为女子,却见多识广,腹有诗书,李生与其相谈甚欢,自觉相见恨晚,颜瑰见李生谈吐不凡,便问道:“公子学富五车,又有治世之才华,何不考取功名?”
“小生心有抱负,奈何苏家老爷与我有恩,赘入商家。”说罢,便暗自叹息。
朝中科举,商人及其子弟不得参与,颜瑰闻言不禁心中惋惜,两盏茶后,李生虽心中不舍,但因有事物在身,只能连连告退,出门以后,只见头顶日头正盛,李生自觉不好,急忙跑回破庙,小厮等人早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李生无暇细想,清点了物品就急匆匆的入了城。
江北事宜谈妥后,李生回到阁楼处,却只见阁楼不见佳人,心中未免有些戚戚然。
2
回府后,苏锦素见夫君整日心不在焉,熬了汤递与李生:“可是生意上的事情让夫君费了心?”
李生看着夫人,虽说长相端庄艳丽,但胸无点墨,生在商贾之家,满心只有铜臭味,断不如颜姑娘才华之一。此念一出,李生有些慌张,便道夫人多心,于是继续处理事务。
是夜,李生梦到颜瑰,两人吟诗作画,好不快活,醒后心中甚是感慨,便遣走了小厮,独自一人前去店铺收账。
途径胡同,忽闻流氓调笑:“小娘子独身一人,何不将面纱摘下,与我们兄弟几人一饱眼福?”
女子怒嗔:“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宵小之徒想做什么?”
这女子声音如此耳熟,李生赶忙前走几步,果真,颜瑰身着红衣,面带纱巾,正被一群男子围住,意图不轨。
“住手,调戏良家妇女,我可要报官了!”听闻此言,几名男子纷纷回头,见来人是苏家姑爷,便一溜儿烟散了。
“颜瑰这厢有礼,适才多亏公子解围。”
颜瑰立于李生面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只是眉眼之间略见疲色,便问道:“颜姑娘为何在此地?”
听闻此言,颜瑰深叹一口气,原来那日李生离开以后,阁楼中突然闯进一伙儿强盗,丫鬟拼死抵抗,才保得颜瑰逃脱。
“我本是罪臣之女,私逃于此,丫鬟为救我而死,可我却无力为她申辩,我真的是于心有愧。”说完,颜瑰便掩面而泣。
李生最看不得姑娘的眼泪,见颜姑娘伤心欲绝,心中不忍,却又无从安慰,只能说道:“姑娘现在何处安身?”
“小女子如今无家可归,这……”说完,颜姑娘便泣不成声了。
李生爱慕颜姑娘的才华,看她流落于此,万分不忍:“颜姑娘,城郊有一处私宅,如果姑娘不弃,可以先住在那里。”
3
城郊的那处私宅是张生未入赘时居住的屋子,屋内摆设简单,四处漏风,当时只是想能够帮助颜姑娘,但真的接到这种房子里,李生也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颜姑娘如仙姑般的人物,怎么能屈尊于此,便红着脸说道:“姑娘莫怪,这屋子简陋了些,不如我们去客栈……”
李生本意是想让颜瑰住在客栈,至少比这里要干净一些,但是颜瑰却并不在意,自顾自的打量着这件房子:“虽说小了点,但各类物品齐全,颇有田园意境,此地甚佳,多谢李公子收留。”
李生见颜姑娘面上的喜悦不似有假,心中好感更甚,想着这本是官家小姐,娇生惯养,如今却落魄到如此地步,再观自己,本该效力朝堂,却沦落为商贾之家,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李生安顿好颜姑娘,便回到苏府,几日里来总是瞒着苏锦素悄悄的前去郊外探望,郊外的木屋早已被颜姑娘打理的井井有条,门口一片院子也被栽种上了菊花,当真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风采。
跑的次数多了,苏锦素也对此产生了怀疑,几次询问,李生都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言语,直到有一日,这李生许久未归家,苏锦素不禁慌了神。
平日鲜少出门的苏家小姐站在门口徘徊,门外众人纷纷驻足观看,不知这苏府出了什么事情。远远的李生看到这一幕,不禁心中一颤,莫不是颜姑娘之事被锦素所知?暗中想好说辞,便走上前去,还未等开口,苏锦素便执手相望,泪眼滂沱:“相公一夜未归,妾身甚是担忧。”
大众广庭之下,苏锦素竟如此失态,李生微皱眉头,暗道:“我不过是出去半日,何来一夜未归之说?”
苏锦素听闻此言,不禁微愣,身旁丫鬟扶着自家小姐,回道:“姑爷昨日一早便离家收账,再未回来,寻了商家,皆未见姑爷,小姐为此彻夜未眠。”
再看这苏锦素,眼底全是青黛,尽显疲态,李生心中纳闷,就听苏锦素说道:“这几日夫君总是昼出夜归,神色恍惚不识时月,妾身唯恐有怪,求了父亲去慈岭山请了道长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道士不过是江湖骗士罢了,夫人为何如此糊涂?”
“那相公如何解释这一夜未归?”
李生哑然,无言以对,只能任由苏锦素领着来到内庭,只见一身着道服的老者坐在椅子上,捻着胡须,闭目养神,见苏家姑爷来了,便起身绕着李生转了一圈,神色凝重,说道:“这姑爷,怕是被什么秽物所缠。”
“道长可知是何物所缠?”苏锦素一听此言,忙问。
“这还得问姑爷最近可是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李生不由得想到了颜姑娘,可是无凭无据,不能平白冤枉了人家,当下呵斥:“李某人平日里行的端,坐得正,何来招惹秽物之言?简直是无稽之谈”
李生咬定这道士不过是个江湖骗子,道长也不慌不忙,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看李生,眯着眼睛就像是看破一切,李生被他盯得有些恼怒,想要将其赶出府中。
奈何苏老爷和苏小姐执意挽留,才勉强同意让那道长留了下来。
这道长住在府中,平日里也不过是赏花喝茶,偶尔见到李生,也是面露微笑,只是那笑容让李生感觉到毛骨悚然。
近些日子,李生乏得厉害,每日日上三竿才起,经常被发现睡在各个角落,下人们都道,这苏家姑爷怕是真的沾染了什么不祥之物。
李生也觉近些日子有异,便寻了个日子,悄悄溜出府,来到郊外寻那颜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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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破屋经过颜瑰的整理,宛如世外桃源,李生踏入其中,只见佳人正端坐于树下,微风袭来,卷落一树桃花,恰恰落在颜瑰的手心当中。
李生不觉看痴,如此佳人,怎么可能会是秽物呢?但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的确无法解释,便试探着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怪事说与颜姑娘听,颜瑰听后,倒茶的手一顿,秀目微皱。
虽说李生讲的委婉,但颜瑰终究也是听出些缘由:“李公子可是怕小女子便是那秽物?”
李生生怕颜姑娘因为被怀疑而心中不悦,刚想解释,就听颜姑娘缓缓说道:“小女子初来江淮,承蒙公子关照,不至于流落街头,却不想因为此时给李公子带来了烦恼,也罢,我现收拾一下,立马回到江北。”
说完,便起身回屋,李生一看不禁着了急,不顾礼仪拉住颜瑰的衣袖,说道:“姑娘误会了,小生绝无此意!”
颜瑰转过头,明眸之中已有水雾弥漫,倔强道:“公子与我相识已久,敢问可曾发现有何不妥?”
此言一毕,李生便想到,除了那日苏锦素说自己一夜未归,之前并无怪事发生,所谓不识时日,也只不过是苏锦素一人所言,但府中上下,尊苏家小姐为主,若是锦素吩咐了下人……
思及于此,李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想来近日自己昏昏欲睡,也是在府中出现的,与颜姑娘绝无半分关系,莫不是苏锦素已经知晓颜瑰的存在,想要让自己误以为颜姑娘是妖物?
李生匆匆回到府中,见苏锦素正带人寻找自己,见到李生,便匆匆跑来,问其去了何处。
“刚刚不知怎地,在池塘畔的假山处睡着。”
苏锦素见李生睡眼朦胧,自知其最近嗜睡严重,不觉有异,命丫鬟拿来一件披风,披在了李生肩上。
李生为避免打草惊蛇,假意顺从,决定静观其变。
是夜,李生又梦到了颜姑娘,颜姑娘坐于帐内,掩面而泣,自述身世坎坷,李生感同身受,不禁上前抚其背,低语安慰,两人眉目传情,好似神仙眷侣。
突然狂风乍起,木门卷飞,苏锦素立于门口,双眼通红,瞪如铜铃:“妾身待你不薄,你却背地与她人幽会,可对得起我苏家与你的恩情!”
言罢,家仆制住李生,眼见着苏锦素抬起右手,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握于手中,手起刀落,刀刀砍在颜瑰身上,任由颜瑰撕心裂肺的喊叫也无用。
颜瑰身首异处,死状可怖,苏锦素如地狱恶鬼,看向李生,并步步逼近,直将李生吓醒。
李生后背尽是汗渍,伸手向右侧一摸,却发现苏锦素并不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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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花园中,道士将手中的一包药交给了苏家小姐,并嘱咐道:“这是最后一剂药物。”
“我待相公不薄,为何相公却会被那妖物迷了心智?”苏锦素握紧双手,心中甚是不甘。
“小姐心善,定有善福,那妖物,贫道自会除掉。”
两人于花园中密谈,全然不知假石后,李生将所有的话尽数听了进去。
果然,苏锦素知晓了颜瑰的存在,与道士合演了一出鬼魅缠身的好戏,想要除掉颜姑娘。
李生回到屋内,天已将白,一想到枕边人竟如此凶残,便浑身发抖,想来是自己识人不清。
这苏府是断断留不得了,在苏锦素动手之前,必须带走颜姑娘,断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牵连其中。
正想着,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锦素端着一个青花瓷碗,正缓缓靠近,青花瓷碗里端的正是自己每日清晨必喝的银耳汤。
见到李生坐在床边,苏锦素连忙走了过去:“相公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这是妾身一早熬得银耳汤,相公尝一下吧。”
若是往常,李生早就接过瓷碗,可如今却迟迟未动,苏锦素不禁有些慌了神,她从未见过李生有如此狠绝的眼神。
瓷碗被打翻在地,银耳汤撒了一地,李生怒吼道:“原来每日你都将药下于碗中,难怪近日种种怪事发生,都是你这毒妇搞的鬼!”
苏锦素惊奇的看着李生,哑然道:“不……不是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颜姑娘的存在,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如今我就要与颜姑娘双宿双飞,这一纸休书给你,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言罢,李生甩下休书,便大步离开,也不管身后的人怎么喊叫,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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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茅屋,颜瑰正端坐房内,描眉画眼,见李生夺门而入,并未惊讶,莞尔一笑。
“李公子为何来到如此之早?”
李生顾不得礼仪,上前紧抱颜瑰:“颜姑娘,我如今身无分文,你可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颜瑰听闻此言,微微一笑:“公子家中已有良妻,这怕是不妥。”
“那苏锦素并非良人,构陷与你,我已与她合离,再无瓜葛。”
颜瑰双手环保李生腰间,低语道:“公子已有妻室,却不满于此,不安现状,只觉妻室配不上自己,心心念念想寻一知书达理的女子,此为欲望。”
李生不解其意,只觉腰间阵阵发凉。
不日,大街小巷皆传来苏府姑爷休妻且消失不见的消息,人人为其惋惜,但是没过几日,却见着李生疯疯癫癫的自己回来了,满头白发,皱纹爬满脸颊,与七十岁老人无异,苏家小姐心善,不忍其流落街头,欲接到了城外庄园中,但未到庄园,便已魂归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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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以人之欲望为饵,以人之时日为食,养其美貌。
颜瑰站在远处看着苏家将李生的尸体葬了,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下一次,该轮到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