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不举行真正的晚祷。确切说,我不知别人怎么布置仪式,别人也定然不知我有没有祷告。 ———来自木朵全集
夜了,这妇人拿起一条干净的白毛巾,稍事折叠,将它在头顶上弄出一个尖三角形。
没有十字架。也没有剑。
她慢慢地蹒着步,走向一艘船。夜黑得正好,是她祷告时需要的颜色。
她来到了船边,跪下开始祷告。
从田里的谷到园里的菜,从后院的一只鸡到猪舍里圈着的几十头猪,从她越来越老的男人,到她日益壮实的孙子,神的手轻抚她的头顶,抚着由她的话带他去看到的那些事物那些人。
神一定笑了。笑她说得如此具体如此真切,一五一十地、细细想来不漏一点一滴地向他诉说。
她告诉神,她知道神有多少子民多少儿女,就活在她的身边。她和他们都需要神,也都信服神。天父是他们唯一的最值得依赖的信靠。于是她开始点一些人的名字,传送福音的队伍很长很长。
她不觉与这位父亲拉起了家常。告诉他,她的儿媳前不久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健康就行。她描绘着儿子儿媳的营生,每日的繁忙劳苦,一个字一个字地报着儿子儿媳的住址,祈求神去看看他们,佑护他们干得井井有条,过得更加红红火火。当然她此刻跪在这一块废墟上,她也告诉了神一个大概的来龙去脉。这大概是她此生中最大的无奈和无助。甚至这两天她头有些发晕,还有点小便秘,也都跟这位父亲说了。
神这一夜应该很有空。他感应着她话中提到的,在她说到的同一瞬间,便来到了她的村庄。她的村庄干净明亮,山地丘陵间偶尔切割出一些小平川,平川上青青稻浪随风翻滚。然后他又循着她的话,去到了她的前庭后院。她的男人正半佝着身子,在厨房旁边的另一间屋里,持着一把电锯独自应付着一根木方料,案板上散放着墨线盒、几把凿子、两柄斧头。神跨出一间杂屋偏门,听到鸡鸭猫狗此起彼落的声声叫唤。后山上蓊蓊郁郁的树木枝叶吐出新氧,神深深地呼吸了几口。他笑着信步走下坡,想看看她说到的几十头猪,夹路两旁的花草开得正好………
她像天一样真,仍然在黑暗中跪着,开始变得有点絮絮叨叨。她挂念着她远方的小外孙,那个孩子,从一出生,她便抱着他认作了神的孩子。她曾微闭着眼,不眠不睡,通宵地跪着,为他求得神的佑助。她为她想着念着的所有人祈求着一切,一切都是好的美的真的喜的。甚至那些恶的、可恼的、令她忧愁和伤绝的,她也在为它们祈祷。她一如往常地念道:“求神赦免我们的罪,因为我们也赦免凡亏欠我们的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她假着神的慈悲神的手,轻飘飘地进入了天国,在天堂里高高地向下望看………
良久,她终于回到了她自己,因为她最后说道:“阿们,感谢神! ”
她跪得太久了。爬起来时有些艰难。
她缓缓地起身。试图站稳的时候,她的两只手用力地撑了一下船的边沿。
她接着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拉动一块夜幕,扯出一线夜光。
停在废墟上的这只船没有动。
它一动也没动,只流出了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