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自古不薄世人的怜爱,芳名几易,风韵不改。数千年间,铅华盛事,才子佳人,英雄壮士的爱恨情仇纠缠于这山水绝伦的宝地。
断言她的出身,有人说她是名门闺秀,书香世家,有人说她是小家碧玉,清丽脱俗,如玉似璞。各执其辞的人,似乎也能在钱塘的文化书堆里找到左证。在我看来,所有的猜度并不合我意,我以为钱塘的韵味,在乎一山一水而已,山为孤山,水推西湖。如今山容失色,水波敛颜,誉满天下的人间天堂,已经沉沦陷落,香魂归天了。
闻言欲拜谒西湖,需前世有缘,今世虔诚至善地向往。我既是有缘人,兀自想那里如果真是天堂的所在,那里必定就会是我的归依之处。我甚至不止一次地感觉,那里的山水伊人,在苦苦等我回归。
于是我择残秋时节,踏上了那令我心绪百结的回归之路。
不选择阳春三月,是因为我无心背附庸风雅的盗名,也无意寻花问柳,持钱买醉。只是想聊偿夙愿,告慰前生,不枉负这好山好水。
我混迹于熙攘的人群,被淹没在层叠的欢声笑语中,执守着深沉的幽思,心在回顾数千年的往事,这一瞬间,我仿佛就要穿越时空的阻隔,剥去思念的枷锁,真正对从前了无牵挂,真正可以静对平凡的岁月。
渐渐地走近了她,越加忐忑和情怯。当我能听到她的心跳,揣测她的心情,我同样一如从前地担心,希望她平凡地,不再担掇别人的风月,别人的情仇,为了成全双双怨侣,把自己的所有,和盘托出。到最后,神秀的山水闲,平添了几座孤坆,残存了几座亭台,西湖的眼窠里,噙满是泪,孤山的眉梢上,隆起是愁。
我到了,回来了,四处寻觅不见,她的倩影,甚至连老妪的残躯也未见。
山傍水,水依山,风景尤谙,水波依旧。
我找到断桥,断桥低卧不语,桥未断,尘缘已断。
我找到雷峰,断壁残垣无奈地对着光明正大的赝品(新塔),西湖水未干,但是这塔再也支撑不起那个存期几千年的爱情诅咒。
我找到岳庙,在那墓碑前沉思一分钟,再在那四个遗臭万年的跪像面前沉思两分钟,最后走进人群中,我发现,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几个人想流芳千古。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我慕名去拜访那个叫苏小小的女子,没有听到她的琴声,只是看到一座孤独的亭和一座孤独的坆,在坆前的那座风化的墓碑上,我找到她的讯息: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我来迟了,我该在1500年前来到这里,在那个叫阮郁的风流公子之前来找到你,以不至于你陷入梦靥,咯血身轻;或者至少该在一千年前来到这里,在那个叫司马樨的浪荡书生之前来找到你,以不至于你魂消魄散,随风远去。我而今才来,这抔黄土埋的是否是你未寒的玉骨,我不得知,唯有蓦然凭吊你早已不再的,袭人的风韵,温雅的才情,你凄苦的人生,你含怨千古的爱情。
我唯恐停留太久,勾起我伤感的本能,草草访完故迹,匆匆告别钱塘,天堂不是我的所在,我愿重返人间。
归来依旧难安。
自岳王被害后,西湖的豪情死了。
自小小没后,西湖的柔情死了。
自雷峰塔倒,新塔建起,西湖的爱情神话死了。
自余秋雨游完西湖,写完《西湖梦》,西湖的文韵死了。
自纷至沓来的游人,撞倒了她的那盏守魂灯。
死了还被人以罪恶的名义侮辱,在雷峰塔下的收费广告牌上写的:雷峰塔底爱情很浪漫,但这里------很现实。
西湖死了。
我不等她倪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