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以一种很意外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结束。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当我正在表弟家看望我新生的小侄女的时候,正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握着她肉肉却有力的小手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姥爷去世了。就在刚才。父亲说的很平静,告诉我姥爷走的比较安详,母亲已经先过去帮忙了,他也准备出门,说罢就挂了电话。
我扭头看旁边新生儿因为在努力拉粑粑憋得涨红的脸蛋,突然觉得生活残酷的让我觉得虚幻,庆祝新生和哀痛大哭可以发生在任何角落的同一时刻。而此刻世界却悄声无息,安静的没有改变过,仿佛不知道下一秒地球上又会消失掉一个灵魂,又会诞生一个灵魂。
姥爷是我身边第一位去世的亲人,因为奶奶家和外婆家都是支援大西北的异地迁入家庭,所以我从小的家庭结构很简单,一共就是四位老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小时候我从没有去上过坟,去烈士陵园扫墓,应该是和生死之地间隔最近的接触了。大学本科时,我都没有过担心生死的烦恼,对家里老人的印象也停留在,爷爷奶奶身体硬朗,70多岁一口气爬六楼不费劲,姥姥身体也不错,只有姥爷差一点。但是随着每年过年,姥爷都问我同样的问题,而且总是记不住我的答案开始,我发现他有点痴呆症的前兆了。我本科毕业后,姥爷的情况开始逐渐变坏,他慢慢的记不住所有人了。渐渐的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吃饭需要人喂,上厕所需要人扶,后来连基本的行走也做不到了,需要轮椅才行。今年过年回家,姥爷已经几乎不认识不记得任何人了,对自己儿女的名字的回应,也是哦的一声再无下文。母亲告诉我,她在照顾姥爷的时候,发现他现在唯一记得的是,小时候唱过的儿歌,他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会经常的哼唱,我听到时只觉得莫名的心酸,如鲠在喉却又说不出什么。
姥爷这一生挺苦的,年轻的时候在车间工作,工友重启机器的时候没有注意他的手臂还在机器里,从此失去一只小臂。小时候我印象中姥爷就是一只手做任何事情,另外的假手上永远套着一只线手套,我搀扶他的时候会碰到假手。感觉真硬啊我想,这样几十年戴在身上,他一定很难受吧。一只手的姥爷会煮饭,扫地,打扫卫生,生活和常人无异。话不多也不怎么表达自己,每次我去姥姥家玩,姥爷都在认真的看电视,开心了就大笑,看到无聊之处就会和我聊天,之前记忆力好的时候,大概还记得我那一年上几年级,成绩如何,后来就只问我同样的问题,也记不住答案了。
我读研的时候,冬天夜里,姥爷起来上厕所摔了一跤,从此身体开始急转直下,因为伤到骨头年纪大又不便手术,所以渐渐的开始行动不便需要人照料。姥姥和姥爷养育了两儿一女,我的母亲排行老大,下面是我的两个舅舅。母亲在那年正好退休,两个舅舅还在工作,虽然三人轮班,但是照料老人的担子主要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是很孝顺的,一照顾就是6年多。姥姥重男轻女不领情,经常对母亲破口大骂,她也都默默承受,放弃了性别的界限悉心照顾她自己的父亲。所以姥爷摔跤之后,也再没生过什么大病,就是默默的老了。
今天我的母亲失去了她的父亲,我失去了我的姥爷。可是这世界依旧平静如水,谁会知道呢?几年后又有谁会记得呢?姥爷或者我们,这样一个平淡的灵魂,会有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吗?这篇文字是对姥爷的一个纪念吧,毕竟这个灵魂离开的那天,他的孙女,在网页上记录了他曾经模糊的存在。
2018年的冬天很冷,在寒冬中有新的小生命诞生,也有枯朽的灵魂离去,当2019年的阳光升起的时候,和煦和温暖,会洒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天堂的姥爷,有了健全的四肢,有了健康的体魄,有了美好的记忆,记得他的妻儿们对他的照顾,记得他的孙女为他小小的留念。亲爱的姥爷,人间挺苦的,祝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