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三国演义》
——《义胆忠肝数关羽》自序
（一）
我们这代人不期然而然，在长身体时，遭遇“瓜菜代”；在长知识时，又陷入文化大沙漠。除了鲁迅著作和毛主席诗词，几乎没有什么好的课外书可读。远在香港定居的三姑祖父应我的要求，寄赠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四卷本）和《三国演义》（上、下册）。
对前者，虽然毛泽东仰之弥高，赞叹不置：“他写的是很细致的、很精细的社会历史。”但是，我涉世未深，头脑简单，却敬而远之，认为其中大多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充斥脂粉气。对后者则爱不释手，时不时啜英咀华，披览过瘾。啊，那些风云变幻的社会背景，斗智斗力的故事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给我留下鲜明而深刻的印象。
在二十岁那年，我有感而发，不揣谫陋，哼成两首顺口溜。《叹吕布》曰：“勇武罕匹冠三军，温侯秉性胜浮云。白门殒命谁敢救？丁原董卓血淋淋！”《赵云赞》曰：“长坂坡前杀气高，曹军血肉涌波涛。冲决刀山拯幼主，子龙一身虎胆包。”
后来割爱见遗，它所有权转移，一个亲戚接手，多年不曾亲近。不过，我曾品读《〈三国演义〉叙事艺术》等有关学术著作，拉拉杂杂，做了不少笔记，结合肤浅体会，写成一篇三千余字的散文《波澜壮阔 诗文合璧——我看〈三国演义〉》。
（二）
三年多以前，我向离老屋最近的那家公众图书馆，借阅某个出版社2014年1月第1版的《全本绣像三国演义》（“经典共享文库”之一）。嘿，兴趣盎然，从头到尾，温故知新，条解支劈。“在战争中启发智慧，在故事中晓悟人生。”“山河涤荡，马鸣萧萧；分分合合，几度春秋；三国兴衰，一卷丹书。”唉，可惜的是除了卷首不署名的明代杨慎的开篇词《临江仙》以外，二百零几首诗词不翼而飞，砍得一干二净，正文不少内容，也似乎删节，还自诩是“全本”呢！嗳，通常是两本，缩减成厚厚的一大本，正文字体是小五号的。
我意犹未尽，一鼓作气，便又借来延边人民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的“教育部最新语文课程标准推荐书目”之一《三国演义》（上、下册）。按主要人物分别部居，边挑挑拣拣，爬梳洗剔；边排兵布阵，句比字栉。我不自量力，玩文字游戏，全都一韵到底。每节都是四行，每行都是六字（引文、注解除外），整齐划一，顺耳悦目，差足自喜。
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周宪教授，在《正视媒介变革 重建深度阅读 为什么“死活读不下去《红楼梦》”》中称：“记得5年前某出版社做过一个网络问卷，调查‘死活读不下去的书排行榜’，结果匪夷所思，第一名竟是《红楼梦》！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悉数在列。”〔原载2018年2月23日《人民日报》第24 版〕。
其实，在四大文学名著中，论遣词造句，表情见意，《红楼梦》惟妙惟肖，文采四溢，首屈一指；《水浒传》详略得当，传神写照，不乏浓墨重彩的神来之笔；《西游记》随物赋形，丰富多彩，诙谐幽默。《三国演义》时间跨度很大，百年风起云涌；重大事件众多，人物纷至沓来；时空转换频仍，令人眼花缭乱。看似枝别条异，缺乏精雕细刻，不可同日而语，明显瑕瑜互现，适合删繁就简。
后者言简义丰，质而不俚，可塑性强，大量抽象的叙述，淹没若干细致的描写。在《我所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中，刘心武就坦言：“《三国演义》我不能耐心地一行行看下去，常常要把许多枯燥的段落跳过去，专拣那些有兴味的地方看一看。”
何磊（lěi）在《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12月第三版）《前言》中，直言无隐，摘瑕指瑜：“间杂文言和白话是《三国演义》的语言特色。它改变正史的全部文言，这种‘文不甚深，言不甚俗’（蒋大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的文词，使具有一般阅读能力的人都能看懂；跟平话相比，选词用字较为精炼，抒情写景也较细致。作者还注意用富有表现力的语言，表现人物性格，如张飞；个别地方也有生动的口语，如第五十四回，写吴国太和孙权的对话。不过，类似这种较为成功的语言是不多的。《三国演义》保留了大量书面语，有些章节照抄史书原文，因此，这种间杂文言、白话的语言，比起《红楼梦》、《水浒》等接近口语的语言来，就显得逊色了。”
胡适曾经尖嘴薄舌，指画口授：《三国演义》“只可算是一部很有势力的通俗历史讲义，不能算是一部有文学价值的书。”“《三国演义》拘泥历史的故事太严，而想象力太少，创造力太薄弱”，“《三国演义》的作者、修改者、最后写定者都是平凡的陋儒，不是有天才的文学家，也不是高超的思想家”，“《三国演义》最不会剪裁，他的本领在于搜罗一切竹头木屑，破烂铜铁，不肯遗漏一点。因为不肯剪裁，故此书不成为文学的作品。”所以，他自出新意，求全责备：“不算是一部有文学价值的书。”
评价恐怕偏低，未免有失公允。不过语言艺术，与另外三部比较，起码稍逊一筹，这应该有目共睹。我借助整齐划一的队列，还有朗朗上口的韵脚，或能别开生面，增强形象性和感染力，在一定程度上救偏补弊。
（三）
自告别原单位，进入人生新阶段以来，已完成《纷纷扰扰之序曲》、《天怒人怨之董卓》、《美中不足之王允》、《两肋插刀之貂蝉》、《反复无常之吕布》等。短的仅一百多行，长的则达几百倍。大多不是挦章撦句，而是蝉联蚕绪。其中《义胆忠肝数关羽》，韵脚用的是“i”，输入电脑里，居然整理出两千四百余页，正文大概七八万行，连同引文和附注，共八十几万字，足可独立成书。
关羽作为独当一面的军事统帅，直接指挥的大胜仗，恐怕只有水淹七军。有关他传记，篇幅这么长，这是为什么？噢，原著直接写到他的，一言一行，罗缕纪存，我搜根剔齿，或集腋成裘，或连根带梢，不惜铺张扬厉，所占篇幅最多。在他故去之前，对故事演进过程，争取简明扼要，交代来龙去脉。
他和刘备、张飞一见如故，连枝同气，是牢不可破的“铁三角”，相濡以沫，始终不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尤其是刘备，对他来说，不仅是义兄，而且是君主。该名著把他塑造成忠义的化身，正面描写刘备，能够烘云托月，侧面表现关羽。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蜀汉的灵魂，摇鹅毛扇的角色，文经武纬，举足轻重；黄忠仁者能仁，屡战屡捷，受封“五虎上将”之一，他却不以为意，羞与为伍；马超世代簪缨，“不减吕布之勇”，他虚骄恃气，不心折首肯，意欲比试武艺，入川较长絜短……
曹操是一代奸雄，或者说乱世英雄，文武并用，魅力四射，爱才若渴，吐哺握发，对他义海恩山，感人肺腑；于禁也是不可多得的名将，轻重缓急，措置有方，被俘后俯首帖耳，屈节辱命；庞德武艺超群，将遇良材，与他决一死战，势均力敌，落败后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张辽文通武达，将勇兵强，忠不避危，视死如归，他恳请曹操刀下留人，方才改换门庭……
吕布武功超卓，单打独斗第一。张飞、关羽、刘备，环攻才占上风。然而唯利是图，更兼恋酒迷花，因此反复无常，并且托公行私。犹如游丝飞絮，乃至声名狼藉；遗臭万年，后人嗤之以鼻……
关羽忠贯白日，与他泾清渭浊，天壤悬隔，不言而喻。哦，统治者宣扬“忠”，亟需巩固皇权；老百姓推重“义”，便于立身处世。自成书以来，它深入人心，关羽则最红，成忠义化身。
这些相关重要人物，不免给予足够关注，有时甚至不厌其繁。多多少少表现，可以烘云托月。青梅煮酒、王垕受过、割发代首、隆中对策、草船借箭、蒋干盗书、杨修之死……故事脍炙人口，几乎妇孺皆知，有的入选教材，还是热门章节。我舍不得割爱，都取材于原著。嘿，别具一格出现，对于拙著来说，未必详略得当，但读者“照单全收”，反正不会吃亏……
总而言之，该名著涉及关羽的文字，我不厌其详，“一网打尽”；所占比例，应该最大。有关其他重要、次要角色的，我凭直觉押韵，或者详细，或者简略，或者详略结合，或者舍弃。
（四）
一些典型人物，若干顺利终篇，经过字斟句酌。涉及诸多内容，未看该名著的，可以借助了解，大概差强人意；已含英咀华的，不妨两相对比，寻找有关差距。不是原汁原味，然而极其近似。排列整整齐齐，这是一大优势。押韵效果如何，是否拘挛补衲，削足适履，这个当局者迷，我倒不得而知；读者旁观者清，或许有利有弊，亦即有得有失。
我尽量忠实原著，不伤筋动骨，而且翻肠倒肚，殚精竭虑，保留丰满的血肉和悠长的韵味，避免骷髅化、平面化。譬如后者，对吕布就一分为二，客观评价：“并非未做好事，有的载入史书。要说一生亮点，起码也有两处： 一是董卓伏诛，动手非汝莫属。国贼罪有应得，普天同庆欢呼。 然而金屋藏娇，却是主观因素。否则鹿死谁手，在不可知之数。 一是拔刀相助，神乎其神箭术。袁术派遣纪灵，统兵长驱直入。 安营扎寨威武，即将狼奔豕突。小沛粮寡兵微，刘备求救修书。 吕布左右为难，曾得袁术好处：欲使自己坐视，所以送粮致书。 或战或和天定，想出绝妙招数。宴请二人挑明，俨然胸有成竹。画戟牢牢插定，辕门之外远处。那里距离中军，逾一百五十步。一箭射中小枝，两家偃旗息鼓。反之各自回营，尽管一决胜负。遥望隐隐约约，细如发丝入目。纪灵自忖应允，超常难免失误。吕布扯满弓弦，首枝正中无误。何止百步穿杨，简直若有神助！只好罢战息兵，纪灵暗暗叫苦。能够及时出手，唇亡齿寒缘故。”
同一时间，同一场合，同一件事，涉及同一人物，有的篇章繁复，有的则比较简略。由于韵脚不同，风韵也不大一样。貂蝉进入相府翌日，吕布忐忑不安询觅，她忸怩作态的情形，在《两肋插刀之貂蝉》中是：“潜入卧房之后，窥探池面映照。起于窗下梳头，貂蝉觉察偷瞧。 立即故作姿态，忧心如薰之貌。随后忸忸怩怩，香罗频拭眼角。”在《天怒人怨之董卓》中，则是：“详悉怒不可遏，潜匿近处窥视。起于窗下梳头，貂蝉若有所思。窗外池面映照，人影泛出涟漪：长大戴束发冠，偷眼看知是谁。立即皱眉蹙眼，作态忧心如醉。复以香罗频拭，眼泪洒了又滴。”
《三国演义》相当多内容，引用或改写自陈寿的《三国志》、裴松之的注，并且大量吸取三国题材剧本、民间传说的精华，引用或改写后人诗作，聚沙成塔，推陈出新，成就我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之一。
原著单音节词较多，拙著有一部分，则优柔餍饫，推陈致新，用双音节词替换。譬如，在《第六十六回关云长单刀赴会伏皇后为国捐生》中，孙权差官前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赴任，尽被逐回诉苦。“孙权大怒，差人召鲁肃责之”，便炼饰成“孙权勃然大怒，遣召鲁肃责失”。遣召犹传呼，它义项之三是传唤，当然是“差人召”喽！责之的之要么是代词，代替人或事物；要么是虚用，无所指。责失是责其过失，具体落实。
在《第十七回袁公路大起七军曹孟德会合三将》中，“却闻布已将韩胤解赴许都，为曹操所斩”，是谁下令，哪里行刑，前文交待，一清二楚（《第十六回 吕奉先射戟辕门 曹孟德败师淯水》：“操知布绝婚袁术，大喜，遂斩韩胤于市曹”）。经过我技术性处理，变身为“却闻吕布解赴，许都韩胤市死。”市死是在闹市处死。指弃市，古代死刑之一。
对一些双音节的，也乐意分毫析厘，弄斤操斧。譬如“商议”，是个高频词，不时会出现，未免过于单调，枯燥乏味。其中大部分，我瞻前忽后，斟酌损益，分别改换成“合议”、“计议”、“谋议”、“磋议”、“讨议”、“图议”、“询议”、“同议”、“共议”、“筹议”、“聚议”“协计”、“面议”、“筹商”等。
形容喜怒哀乐，语言失之简略。譬如，“大喜”、“大喜”、还是“大喜”，“大怒”、“大怒”、还是“大怒”，“大惊”、“大惊”、还是“大惊”……诸如此类，举不胜举。我喜爱成语，三招两式，选用代替。
夷陵之战引子，就是关羽之死。恨穷发极导致，与他大有关系。刘备痛不欲生，复仇失张失智；最终一败涂地，蜀汉元气大伤。所以前因后果，记叙详详细细，可谓连皮带骨。
（五）
在《第三十七回 司马徽再荐名士刘玄德三顾草庐》中，关羽质疑问难：“某闻管仲、乐毅乃春秋、战国名人，功盖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过？”司马徽哑然而笑：“以吾观之，不当比此二人；我欲另以二人出之。”关羽刨根问底：“那二人？”司马徽言之凿凿：“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
涉及历史名人，四位生平事迹，我涵泳玩索，刿心刳肺，综核名实，浓缩如下：
“管仲强齐图霸，活跃春秋前期。为相尽心尽力，出谋划策睿智。改革大刀阔斧，富国强兵稳利。桓公九合诸侯，辅佐大有见地。何况不可多得，撰定珍贵《管子》。不愧‘法家前驱’，俨然‘圣人之师’。”
“乐毅为上将军，生活战国后期。善辅佐燕昭王，振兴燕国顺遂。统帅五国联军，攻下多少城池？多达七十余座，以弱胜强范例。强齐伐燕之仇，得报快心遂意。出走功败垂成——受燕惠王猜忌。”
“姜尚表字子牙，商末周初人氏。寒微明主知遇，文王封为‘太师’。 ‘天下三分’‘其二’，‘归周’先忧后喜。‘归’指归心向彼，‘居多’‘太公’‘谋计’。 ‘师尚父’更荣贵，到武王执政时。仰赖运筹帷幄，灭商功成事立。中华韬略理论，公认开山祖师。周初分茅列土，彼被首封齐地。首先依法治国，整肃匡时济世。提倡任人唯贤，注重唯才是举。‘太公至国，脩政，因其俗，简其礼。’既‘通商工之业’，也‘便鱼盐之利。’ ‘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牢利。创建泱泱大国，遗风余象相续。”
“张良表字子房，汉初‘三杰’之一。精通文韬武略，知己知彼精辟。 善于审时度势，以退为进明智。多谋善断辅佐，‘智囊’名副其实—— 要么韬光俟奋，要么乘胜追击，要么安不忘虞，要么长驾远驭。 联手内外夹攻，以弱制强妙计：英布、彭越、韩信，军事力量三支。 下邑深谋远虑，得以回天倒日。才足折冲御侮，德可越凡遗世。‘帝者师’——‘帝者宾’，安之若固退居。崇信黄老之道，犹如静影沉璧。储君即将改立，吕后求得灵计：‘商山四皓’出山，刘盈保太子位。”
高人见解的精华，我也注意构会甄释，化腐成奇。例如，对《第六十六回关云长单刀赴会伏皇后为国捐生》，毛宗岗批注之一曰：“关公不屑与东吴较量耳，我只将‘大汉’二字压倒东吴，此其读《春秋》得力处也。吕布之对曹操曰：‘汉家疆土，人人有分。’惟其无父，所以无君。关公之对诸葛瑾曰：‘大汉疆土，岂可妄以寸与人？’惟其能为人臣，所以能为人弟。”
微言精义，变动不居，其中大部分，脱化成四节：“关羽理胜其辞，凸显‘大汉’二字。完全不屑置辩，品读《春秋》得益。 声势压倒东吴，资本众所周知。惟其能为人臣，所以能为人弟。 吕布面对曹操，顶撞有气无力：其实‘汉家城池，诸人有份’皆宜。 怎么‘偏尔合得？’，有理却像无理。正因惟其无父，所以无君乏趣”（原话是“汉家城池，诸人有分，偏尔合得？”毛宗岗记错喽）！
原著精华，词语解释，名家点评，作者才识——相得益彰，熔于一炉。词语解释，不可小觑；改头换尾，也有意思。譬如，网上“百度汉语”，对鱼和罾的解释或解释之一，分别为“脊椎动物的一类，生活在水中，一般有鳞和鳍，用鳃呼吸，冷血”；“古代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到我笔下，摇身一变，各自成为：“冷血游动自如，水中用鳃呼吸。脊椎动物一类，一般有鳞和鳍”，“罾为方形鱼网，捕获美味渔具。木棍或者竹竿，支架结结实实”。
再如，在拙著《义胆忠肝数关羽》中，二者自然连缀，之前、之后四节，如此这般叙述：“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兵马屯集。又见波涛汹涌，襄江水势峻急。看了半晌思虑，唤向导官留意：‘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可知？ 对曰：‘罾口川也。’关公欢天喜地：‘于禁必为我擒’，注意等待时机。将士不解问曰：‘将军何以知之？’恰好与鱼谐音，魏军主将姓于”。 “答曰：‘鱼入罾口，岂能久乎’待毙。诸将未信对视，公回本寨驻息。 ‘凤雏’过落凤坡，乱箭射来身死；川名罾口被擒，‘大鱼’何其相似。 庞统忽然醒悟，然而却来不及；于禁懵懵懂懂，诚为愚夫俗子。 关公超绝非凡，熟练牵物引类。即将大显身手，拭目以待务期。”
又如，在《第八十五回刘先主遗诏托孤儿诸葛亮安居平五路》中，有如此原文：“先主又谓众官曰：‘卿等众官，朕不能一一分嘱，愿皆自爱。’言毕，驾崩，寿六十三岁。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
拙著对应部分为：“自己推贤进善，故而龙腾凤集。先主又谓大家：‘卿等众官’注意。‘不能一一分嘱’，‘朕’却一片心意。‘愿皆自爱’言毕，驾崩六十三岁。 舐犊之爱深厚，并无床第之私。多涉国家大事，可谓井然有致。 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一生波澜壮阔，不该轻重失宜。 昔年白帝托孤，早成遗闻轶事；今日蜀中怀古，仰赖雅人韵士。”
嗯，虽然末学陋识，然而，是否不宜讥评：在下佛头着粪，或者多此一举吧？
（六）
押韵《三国演义》人物志系列文字，其中单篇（首）篇幅较长的主体，实际上是该名著相关部分的变种。正文频频出现引号，几乎全部表示引用（“在他檐下过，不敢不低头”、“落汤鸡”、“战利品”等除外）。为了表现人物性格，直接感受罗贯中的语言艺术，原话的片言只语，乃至单词，尽可能撷取并嵌入。并非必须切割，尤其那些词语——特意说明一下，读者千万注意！
譬如，袁术麾下长史杨大将，献计欲攻刘备：“……使其按兵不动，则刘备可擒。”擒是抓；捉拿，单音节词。我在它后面，加一个字“执”，变为双音节——合成词“擒执”，是捕捉捆绑。“‘使其按兵不动，则刘备可擒’执！”双引号内的，是拙著文字，单引号里的，是原著原话。引号标示，区别开来；并非“擒执”，应该分离。
诗歌的本质、特征都是抒情，叙事诗很难有文采。不过，《三国演义》记叙比重，远远超过描写，文字似乎乏善可陈，改善大有裨益。那两百余首诗词，也大半缺乏文采。然而，假如删汰后者，全书难免单调，将会黯然失色！其中大部分，拙著也引用，并详细加注。
所谓文采，必须运用修辞手段，最好具有创造性。要论语言艺术，拙著拘文牵义，显而易见一般，顶多算是韵文。不过，绝大多数读者，似乎有意无意，也将押韵效果，当作文采标志。噢，平素欣赏韵文，也容易引起共鸣，感到心旷神怡——
彩色歌剧片《洪湖赤卫队》歌词，大多就像白开水，而且硬邦邦的，充溢阶级斗争的火药味。但由于押韵，富于音乐美，也就等于插上翅膀。以致穿越数十年时空，仍旧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革命现代京剧《杜鹃山》，就连人物对白，也尽量押韵，意味深长。故在那些同类中，有后来居上之势，当时深受欢迎，至今仍有价值。
（七）
文学如日中天、万众睢睢的时代早就过去，小文人一文不值，有的一文不名。当年的文学青年，大都兴尽意阑，别籍异财。钻故纸堆于谋生，也未必有益，但养生或许有用。心到，眼到，口到——读书“三到”，其实不够带劲儿，研几探赜更有意义。不少文学大家不约而同，都把炽热的目光投向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毕竟它们久经漫长岁月的严酷淘洗，赫赫有名，超绝尘寰，是极其宝贵的精神富矿，拥有最广大的读者群。
原文化部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王蒙，是《红楼梦》的超级拥趸，锲而不舍，钩玄猎秘，以杰出作家汹涌澎湃的激情、社会学家剖毫析芒的冷静，交织挥洒出它自问世以来，可意会而难说清的悲欢离合！
刘心武的《班主任》勇夺1978年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长篇小说《钟鼓楼》荣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但和四大名著也难以相提并论。他到晚年致力于研治红学，持之以恒，钩深索隐，应邀在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百家讲坛》栏目，系列揭秘《红楼梦》，并出版《刘心武续红楼梦》，拥有大量的粉丝。
原中国作协理事、中国社科院文研所所长刘再复单特孑立，殚精毕思，在浪迹天涯多年之后，深刺腧髓，研精阐微，颇有宝贵的心得体会。“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他高才博学，条分缕析，断言《红楼梦》和《西游记》传播的是仁义礼智、惩恶扬善的正能量，《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释放的则是阴谋诡计、血腥暴力的负能量。
哦，这不无道理。但文艺作品形象表现历史，曲折反映现实。必须积极面对，化枭为鸠；不能因噎废食，消极回避。作为中文专业毕业生、爱书如命的普通读者，我根孤伎薄，才短思涩，无法钻坚研微，著书立说。然而步趋麟趾，从吾所好，摸索门径，拆卸其中一部鸿篇巨制，并且订疑考误，信以传信，疑以传疑，重新排列组合，无论成败利钝，不也逍遥自娱，能够聊以自慰？可以说，在所有书籍中，《三国演义》是我的最爱，我是不折不扣的《三国演义》迷！
（八）
《三国演义》是我国第一部成熟的长篇小说，对中华民族乃至大中华地区的影响重大而深远，在中国文学史、世界军事文学史上，均占有重要地位。
鲁迅研精钩深，高瞻远瞩，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道：“后来做历史小说的很多，如《开辟演义》、《东西汉演义》、《东西晋演义》、《前后唐演义》、《南北宋演义》、《清史演义》……都没有一种跟得住《三国演义》。所以人都喜欢看它；将来也仍旧能保持其相当价值的。”
同一位胡适，亦曾洞见古今，推崇备至：“《三国演义》究竟是一部绝好的通俗历史，在几千年的通俗教育史上，没有一部书比得上它的魔力。五百年来，无数失学国民从这部书里得到了无数的常识与智慧，从这部书里学会了看书写信作文的技能，从这部书里学得了做人与应世的本领。他们不求高超的见解，也不求文学的技能；他们只追求一种趣味浓厚，看了使人不肯放手的教科书。“四书五经”不能满足这个要求。“廿四史”与《通鉴》、《纲鉴》也不能满足这个要求，《古文观止》与《古文辞类纂》也不能满足这个要求。但是《三国演义》恰能供给这个要求。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要求，我们都曾尝过它的魔力，我们都曾受过它的恩惠。”
啊，这部经典名著，是场精神盛宴；这个无可置疑，国人众所周知。哎，同样食材，变换厨艺；添加佐料，文火煨制；是否美味，不妨一试。诸君品尝品尝，再发臧否感喟。撰写学术论文，最好参考原著；培养阅读兴趣，或能差强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