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拉蒂……”司机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默默流泪。那里,恰是一抹自雪峰露出的朝霞。巴拉格宗雪山这是司机这一生去过的最远的地方;玛莎拉蒂奉送给司机的,也是一份等了半世未拆的礼物。
“里面是什么?”司机问道。
“你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玛莎拉蒂说道,雪山的严寒,对于玛莎拉蒂来说也是有些不适,发动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嘈杂——一路开来,玛莎拉蒂都是开的97号汽油,积累下来的那些杂质,明显是让玛莎拉蒂的发动机受到了影响。或许这一次的保养,是要提前许久就要做了。
也就是司机在整理玛莎拉蒂的后备箱时,发现了这样一盒礼物,盒子上,写着的是“送给发现它的司机”。
“这样不好吧,收到礼物当面拆开不礼貌吧。”司机说着,拍了拍盒子上的灰尘。这只盒子看来已经在后备箱之中放了很长时间了。
“收到礼物当面拆开才礼貌啊。”玛莎拉蒂说道。
司机摇摇头,他坚持了自己的立场,祖先是不会错的。这是在这盒礼物上,他与玛莎拉蒂唯一的分歧,也是这段旅途之上,他与玛莎拉蒂最大的分歧。若单纯从这盒礼物上来说,这分歧其实也并不严重,因为这盒礼物是什么着实并不重要,司机并不认为这个缠着丝带的漂亮小盒子里装着的会是满满的钻石或者黄金,而即便里面包括了这两样东西,在司机看来价值也都是一样的。
“不论如何,谢谢你。”司机说道,“从我出生起,我就没有出过省,这是我第一次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真想为你奏一曲月光曲聊表谢意,如果这里有钢琴的话。”
空调口吹出的风很暖,带着淡淡的香奈儿气味。温暖的车里与外界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道路的一侧是雪山,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冰川,无论哪一样,都是残酷而严寒的标志。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买一辆车子,做真正的司机。”玛莎拉蒂没有对于司机的感谢表现出任何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呆在这里,这里那么冷,我的机油都快要冻住了。”
司机苦笑着,看了一眼雪峰上那温暖的朝霞,他明白玛莎拉蒂的意思,但他不认为他理解的玛莎拉蒂的意思是玛莎拉蒂的意思。但又迅速把手指放在了嘴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一边的雪山。
玛莎拉蒂打了个双闪,熄了火。司机打开车门,坐在了雪地上,一手扶着玛莎拉蒂的引擎盖,一手依然紧紧抱着那一盒礼物。雪山的风雪相当的寒冷,司机可以看到自己呼吸出的空气都几乎要凝结成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司机轻轻叹了口气。
顿时,雪山之上,大片的积雪滚滚而下,将沿途的那些伸出雪地的树枝又给重新淹没,疯狂而来的雪,滚成了一只只雪球,直冲向了司机和玛莎拉蒂。
雪崩的力量让司机几乎要被活埋,司机连忙蹲到了玛莎拉蒂的另一侧,大批的雪球,顿时砸在了玛莎拉蒂的车身之上,雪花和碎块散落了一地。而在将近十分钟连续不断的冲击之后。雪山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司机很想说对不起和谢谢,但他没有说,也没有回答玛莎拉蒂的问题。他或许已经走了太远太远,或许已经习惯了奔波;但司机的心中也是想到,若是踏上了回家的路,每一步,都应当是离家更近一步了吧。而每一步,也都应当是离玛莎拉蒂更远一步了吧。尽管司机的家中,依然没有汽车,只有一个常年空着的小车库。
“那又怎样呢?”司机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呢?”玛莎拉蒂问道。
“不是还有小乌牛吗?”司机忽然说道,“如果哀伤的话,还可以来一份西红柿鸡蛋汤。”
在玛莎拉蒂还没反应过来司机说的是什么意思之时,司机已是纵身跳下了悬崖。
玛莎拉蒂没有喊,或许太高的声音会引起更大的雪崩——而且即便是喊司机,结果也已是差不多了。司机就在玛莎拉蒂的注目之下落入了巴拉格宗冰川之中。下落的速度,快的就像是玛莎拉蒂在金丽温高速上飞驰一般。
司机自然知道,巴拉格宗冰川的深处会是怎样一个阴冷可怕的所在。
司机也知道,开着暖气的玛莎拉蒂车内会是怎样一个温暖的所在。
只是这种温暖,并非来自于春天的朝阳,并非来自于夏天的旭日,并非来自于秋天天边的那一抹姹紫嫣红。而是由亿万年腐化的生物油脂沉积形成的石油提炼出来的汽油燃烧产生的温暖,是这样一种传递了亿万年死亡气息的裹尸布般的温暖。司机也知道,这种严寒和阴冷,是大自然天造地设的产物,如果有趁手的工具,司机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对付严寒和阴冷。
在哀伤的玛莎拉蒂驶上了巴拉格宗雪山时,这种温暖就开始令司机心生恐惧。如今置身于巴拉格宗冰川之中,司机反倒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宁静。因这严寒是如此的纯粹、纯洁、纯净。
司机的下坠,并没有持续多久。冰川的裂缝非常之狭窄,将司机卡在了其中。刺骨的寒意刺穿了司机的衣服,刺穿了胸大肌,绕过了肋骨,扎入了心脏。又随着心脏的收缩,冰冷的血液被输送到了全身各处,进退不得的司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当他抬起头来,便是见到了玛莎拉蒂的左侧车门。
雪地之上,传来了脚步声。
司机叹了口气,这脚步声,是他许久之前,就曾预料到的。这雪山之上,来往旅游的人也不少,不会有狼或者熊之类的野兽。出现在这里的脚步声,自然是人。
透过冰川的折射,司机看到了一个穿着贴满广告的赛车服的人,正快步走过了悬崖边缘,拉开了玛莎拉蒂的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玛莎拉蒂没有做太多的停留,便是缓缓地发动起步了。
巴拉格宗雪山恢复了宁静,只有风雪的呼呼声。
司机能够感受到的,是身体的温度迅速地流失,在这冷的可怕的冰川夹缝之中,司机已是感到身体有些冻僵了。而他的心情相当的愉悦,这种愉悦,恰是司机由冰层的反射之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的愉悦。
司机想用玛莎拉蒂家乡的语言说一句再见,却发现如果发音不够标准的话那就是一句粗话,硬生生地又咽回了立牛下。此时他猛然想起,手中还拿着那只漂亮的小盒子。司机便是轻轻地揭开了丝带,轻轻地揭开了盖子。
司机只看了一眼,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依然把盒子,连同里面的礼物扔到了冰川的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