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午休时间看了BBC的纪录片:《我的濒死体验,诠释不一样的死亡哲学》,我再次确认身体和灵魂可以不同步的事实。从前我将写作比为用身体痛苦地解剖心灵,如今我更乐意将写作比为肉体愉悦地与灵魂私密交谈。写作这件事让我更为确信:一个人最好的朋友,只能是他自己。
--题记
教语文的阿姨第一次带我去书店时,我是作为“写作文困难户”的身份被动踏入的。写作离不开阅读和文字,我的启蒙书不过是一两本《小学生优秀作文选》。语文入门第一课汉语拼音我仍需要老师“进修深造”,彼时写汉字造句和任何一道数学题的难度妥妥地可与之媲美。写作对于我原本就是难题。而后每逢有人赞美我的写作天分的时候,我会将这话归结安慰。我相信这世界上存在有写作天分的人,但这种天分很难武断为“上天赐予的灵感”。乐于写作的人,内心多半是“话痨”。一句我不开心就可以画休止符的鸡毛蒜皮,他啰嗦成一篇文章,聒噪成一本书。荒废写作几年后,我再度执笔如履薄冰,终于俯首称臣于所谓表达欲。
说起年少无知的小学时代,不得不提“人才辈出”的高年级。有为了游戏赛车和老师当面踢打的彪悍暴力男同学,有换个座位能吓哭女同桌的猥琐抠脚男同学,也有严厉到能当场脱男生衣裤打屁股的敬业女老师,当然也有真善美的化身清纯女神同学,她绝不是现在俗称“绿茶婊”一类的庸脂俗粉,女神生得白净秀气自是一派清风傲骨,能比作且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
敬业女老师是教语文的,其实她温柔的时候两眼月牙儿似的,咋看上去还挺美的,她有个可爱极了的习惯,改作文的时候喜欢画圈圈,圈圈堆得越高,代表你这次作文写得越好。女神同学的作文本总是圈圈累得老高老高了,恨不得奔九天伴嫦娥。她的习作常常被老师不是传阅全班就是深情并茂朗诵给我们这些个没有写作天赋的孩子听。且说以“假如”为题的命题作文,实际是穿越这类狗血罢了,女生多会痴痴一笑写公主格格之类的,再不就幻变成什么个能抒发伟大精神内涵。女神同学就会写她愿重回大清扶助慈禧,字字晒泪。关于理想,女神同学就更为豪情壮志:我想成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人。她打娘胎起格局已非同龄小孩能比。前几年听到莫言“不小心”提前摘取荣誉,瞬时忆回她,有点儿怯于想象如今的模样。也许看文章的你读到了隐隐的嫉妒或讽刺,可当时的我连诺贝尔文学奖是什么都没听过,班上的八成同学也需要老师的再次解释。谈文学创作,完全是连幻想里也不存在的梦影,恐怕嫉妒,也是有门槛的,显然当时的我完全够不着。记忆里她常一身素白,性喜静偏温和,高傲的眼神惹人怜爱不已。她不仅是男生眼中的女神,亦是女生眼中的女神,倾慕者自然也包括我,很难说当时我对她没有任何秘密的悸动。敬业女老师每每念到她那堆高到险些绽放花朵的圈圈的文字的时候,大致所有人都相信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怎么可能没有她。
女神同学放学的时候也有和我一起回家,尽管我喜欢的男生暗恋她,可我丝毫不当回事,再愚钝的小孩也懂得找捷径,自从我发现写文章可以东拼西凑,全抄或改抄成为解决作业的利器。对比数学题的全军覆没,我作文本上的圈圈也是有高度的,虽然无法和我数学本的叉叉比赛。渐渐的,我的作文也能“看”了,敬业女老师还“表扬”我了呢。只记得老师笑眯眯地画圈圈,然后示意让我看窗外的花坛。“你的作文呀,就像这花坛,花很多。”只见绿油油的一块能看出些几类懒懒的小花。
使用委婉的语言技巧贬低他人,是言者的艺术。反观听者,所谓自尊心的缺失未必就因此减少,但对于理解能力较弱的人来说,特别是孩子,便是福音。一句话可以理解成我的习作如花般美好,也可以理解成逻辑糟糕,华丽辞藻堆积。呆望良久的我或许没有参透老师背后的深意,选择了拥抱前者。何时写作文无需“抄袭”,也成为了一个记忆难解的谜题。兴许,写文章难免从“抄”开始,文章里你会使用的词语句子多半来自你所阅读的他人的语言片段。如今的我,不过是慢慢学会如何“写”得不像抄来的罢。
拿满分、获奖甚至畅销的写作,都无法证明这就是好的文学作品,但无一例外都能带来虚荣心。那次期中考,直到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我都意识不到这次的作文和我往常的习作有何不同。卷子上格子底红色的字排成了一队,个个沾沾自喜:
作文原本可以拿满分,鉴于错别字过多,望更正。
这略显尴尬的辉煌经历是我人生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当时班主任是个急躁的历史老师,多是灰黑衣裤,头发像是想烫中国八十年代“四大天王”酷炫发型却获得失败。我曾在周记里形容他等待迟到的同学的模样恰似等母鸡生蛋的公鸡,不厌其烦地踱来踱去。他有次把成绩表分成两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我随意地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急性子的“黑公鸡”笑着立马对我说“你成绩这个样子,在这张纸找什么找?”当时我成绩中下游,数学成绩更是让老师灰心到极点。接近差生的我作文几乎拿到满分,这确实不同程度在很多方面对我赋予影响。作文题目是浓浓母女情,不过就是简简单单地基于真情而发。几个语文学霸赶紧凑近了我,指点江山般分析我此文运用的各种写作技巧和修辞手法,伪语文学霸的我和他们一起购买了重点高中语文习题装逼,虽然我们翻都没有翻完。家人亲戚开始注意到我可能有“作家基因”,“黑公鸡”未再批评我,他以为我是数学极差语文极好的不可忽视的人才,连我自己都以为上天是不是百里挑一青睐了我,语文老师也仿佛勘测到了金矿般待我极好。他皮肤白嫩,体格偏胖,拥有相配的愤世嫉俗和温柔。他曾放言家乡应夷为平地只因原本是江河湖海,也曾毫不吝啬地夸奖一个放荡不羁的学渣有写作天分,单姓莫的他会幽默调侃这个姓氏难于取名,更会娴熟地搬弄各种“酷刑”提高我们的语文成绩。
然而,如此尴尬地辉煌之后,我的语文成绩虽没差过,但我与应试作文的缘分止步于此,写出让老师满意的文章,对于我越来越难。应试作文使我抱有激情的是写作本身不是分数,这并非来自自命不凡的清高,而是应试作文总是有章法套路,如同艺术绘画的素描。可写作的魅力在我看来,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你如何动笔,你会写到何方,在写作的旅程你会遇见谁,以及你会发现怎样的自己。
“少女情怀总是诗”,我的诗不随温婉柔美,偏偏浪荡颓败。初中时期的我从书店买来不少的日本小说,或阴郁或情欲无一不表现“物哀”,它们濒死的美感使我欲罢不能。和所有在日记里偷偷写故事的女生一般,每一寸妄想症晚期细胞殷切迎接少女青春的荷尔蒙只盼放纵肉身,我开始了无数个故事的编撰,主题多为难登大雅之堂的爱情,女主有时像我有时又完全不像我,男主常常只是无数个我抱有好感的集合体,或男或女,一般存在一些极恼人的缺点。然而它们大多数只是停留在我脑中的只言片语,如电影般有画面也有我写作的伴奏。有时候两三个不同的故事构想暗自勾结,就变成这个只有画面,那个只有组织的语言。相机拍到的美大致是无法与肉眼所看到的美相提并论的,正如此刻我的字字言言远不如脑中的文和点的闪现,口述不如书写,书写不如想象。想象来自于生活,更来自日积累月的阅读。阅读不仅成为我的爱好,更使我成为毫无缘由的“小愤青”。网络时代兴起的各式小说在我心里如同不可回收的废弃品,当代文坛的土壤在我看来只够用泥土种下只是漂亮的仿真花,倾述乐观美好似乎始终不如一场痛苦的自我解剖。成熟的心智明白,那时我只是缺乏一次虚荣心的泛滥成灾。失恋是家常便饭,写作却无法信手拈来。一两次不费心力的投稿未见伯乐,顿生乖戾,不过是羞于面对自己的懒惰和急于求成。
窗外依旧是物欲横流,纯粹写作已然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然而喜欢写而停止写只会有无能的借口。你说你喜欢写作,可是你却好久没有写过上千字的文章,你说你喜欢,只是你的喜欢仅仅停留在口头,你只是喜欢告诉他人你喜欢写作。终于,写作的习惯被我再次小心拾掇。
来,来,来,我的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