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与温存
第一次见到兰子的姐姐丁香,就是我们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记得母亲和老姨正起劲地倒骂着兰子她爸时,火炉上的茶壶开了,一双瘦瘦的手,静静地提过水壶,泡上水,静静地端到了妈妈面前的桌上。给我这个小客人的水杯,她则放到离我最近的柜子上,并轻轻地说:“别烫着了,刚烧开的。”老姨这才意识到大女儿的存在,忙指着大女儿说:“这是我的大丫头香香。”
跟兰子相比,她瘦弱而又高挑,眼睛很好看,目光清澈,但像老姨一样,低眉顺眼,安静朴实。
看着她,我想起了丁香花。丁香花开时,绿色的花苞里有黄色的花蕊,静静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从花苞到丁香花,它是一如既往地忧郁,永远是那么忧伤。安静而又略带忧伤的香儿,就像那散发着幽香的丁香花。
后来混熟了的时候,我告诉她,她就像淡雅、清幽的丁香花,香香这个名字相对于她淡雅的气质而言,有点老土了。我还建议大家叫它丁香,她微微一笑,默默点头,然后又双手局促地拧着衣角。后来,家人、亲戚朋友,都慢慢地开始叫她丁香,尤其《丁香花》这次这首歌响遍大江南北时,她的名字被好多周围的孩子叫着、羡慕着。
内向胆小的她在班里也成了调皮男生欺负的对象,冬天上学的路上,动不动就有同学在她身后喊:“鬼来啦!”“狼来啦!”虽然她知道那是同学们的恶作剧,但还是忍不住恐惧,往往瞬间路边的树影,木桩都变成了恶鬼,张牙舞爪地扑向她,每次他都是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至教室,每次进教室都好久了,她还是目光呆滞、脑中凌乱、对教室里的一切存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在上初二时,在元旦前的一个早晨,在学校里轮到她值日,她要早起到学校做卫生,但出门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上还没有其他同学的身影。想想,经过的一段路离王家坟不远,忍不住想起平时老人们总讲到王家坟那个出车祸而死的冤鬼的故事,禁不住浑身发抖,因为她是个听话的学生,只要是老师布置的任务,她一定当圣旨执行,她不会向老师讲困难,因为她最怕让别人为难。当她走到那段路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哭,她瞬间两腿发软,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后来感觉声音越来越大,又看到前面坟地有火光,还感觉有人在远处站起来又蹲下在烧纸,哭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她两腿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时,她看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旁的妈妈和妹妹眼睛都已经哭成红桃了。原来,原来她被吓昏倒路边,后来,持手电筒上学的同学发现了她,那位同学也被她吓坏了,但赶紧招呼其他同学,到她家报信,妈妈带着妹妹将她送到了医院。
因受惊吓,昏倒后,又躺在冰天雪地里,她病了,迷迷糊糊休息了两周之后,学校就放寒假了。从那以后,她每每想起那段经历就毛骨悚然,心跳加速,浑身冒冷汗。她特别害怕新学期的到来,她从来没有觉得寒假会那么短暂,新的学期会那么快到来。她觉得那段路就像珠穆朗玛峰一样横在她的面前,她怎么也跨不过去。每每有家人或亲戚朋友催她去上学,她就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直到有一天,她的同班同学王存带着班主任来到了她家。待班主任向她妈妈了解了情况之后,与她又进行了交流。
“ 你还想上学吗?”
“想,可是我走不了那段路。”然后传来了她嘤嘤的哭泣声。她多想去上学呀!老师说过,不能上到初中毕业就等于是文盲,可她不想做文盲。虽然他的成绩不是特别好,但她特别想去上美术课,尤其喜欢老师让画自己想画的内容,她有一本城里亲戚送的《仕女图》,她总是爱不释手,一有时间反反复复去欣赏,边欣赏那些出尘脱俗、步步莲花、素香淡影的女子,边揣摩图下优美的句子“纤裳飘袂若舞,清妆柳眉轻描,绰约如许。”“梳成松髻出帘还,折得桃花三两枝。欲插上头还住手,便从人问可相宜。”尤其那句“此生约,休负人心,携子手,风雨同赴。”。
如果不去上学,就见不到那个穿着白衬衣的语文老师。他最喜欢那个牙齿白白的语文老师讲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似乎那个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林黛玉就是自己。
班主任也在那里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但无计可施,她也怕丁香再经过那段路时,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经。
“别哭了,以后上学我和你一起走,我妈说男孩子身上阳气重,鬼都怕我们。”丁香突然停下了哭泣,她和老师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说这句话的王存。在她的印象中,王存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带领同学们做卫生总是安排周到,动作利索,而且做数学题速度特别快。虽然王存的家与自己的家仅一某田之隔,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多说过半句话。
第二天是周未王存来找丁香,告诉她们姐妹俩:“我是来解密的,不然有些人会被蠢死。”姐妹俩两手支着下巴洗耳恭听。
“你那天说你看到了火,人们叫它“鬼火”,实际上是“磷火”,因为人骨里含有磷,磷与水或者碱作用会产生氧化磷,夏季高温时会燃烧,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应该不会有磷火,只是你平时道听途说王家坟的鬼魅故事,个个传得有鼻子有眼,神乎其神,所以以后迷信的东西少听。至于你听到的哭声,那是由于刮风时,空气与地面、树叶、建筑物有摩擦,就和吹笛子的道理是一样的。”
丁香越听越对王存佩服地五体投地,忍不住感慨:
“你知道的真多!”
“哪里,哪里!”王存潇洒地摆摆手,很帅地说:“别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我这都是昨晚打电话向当医生的表哥请教的。”
仿佛一股电流传遍全身,她难以置信,这个平时没有交集的同学为了自己的事情能去麻烦别人。想想从小到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都把自己当空气。
爷爷年迈,没有经济收入,每年只有儿女们给的几个可怜的养老钱,但他在过节时,能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支持叔叔的儿子买游戏机,去城里溜旱冰。丁香从盘里夹块鸡肉,爷爷都要从她的碗里再夹回去给弟弟,还在嘴里念叨,丫头片子,吃那么胖干啥?让她瞬门口淹没到尘埃里。她从小无论受了什么委屈,爸爸从来都是置若罔闻,即使她哭红了天,爸爸也置身世外,静读小说或鼾声如天,连声怒吼都没有。
妹妹看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存,让他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于是拿手掌在她眼前晃晃说:“别花痴哦!”王成起身说:“我带你去王家坟地转一圈,看看有鬼没?”“去坟地!”姐妹俩面面相觑。这当儿王存已经撒丫子走了。
来到坟地,丁香紧紧握着妹妹的手,紧张得手脚僵硬,头皮发麻。王存指着被风一吹就匍匐着地的芦苇草,说:“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是像蹲下又起身的人。”这时,一只流浪狗穿过坟地,嗅着坟头燃烧过的祭品。王存说:“要是真有鬼,这只流浪狗能肆无忌惮地在这游荡?在这吃喝拉撒?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看着这泛白的坟地,静静的墓碑,小小的坟茔,脏兮兮的流浪狗。坟地外的羊群,躺在不远处的放羊大叔,丁香真觉得坟地,就好像那块田,那栋房一样的存在,一样无生命的存在,人何苦无中生有,痛苦着自己。她瞬间释怀了,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蓝天,看着云朵,静听,从来没有关注过的风声,那里面真的有像人一样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