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往事 第十二篇 劝君更进一杯酒
住在金鸡湖畔的洲际酒店里,鲁小燕每天的习惯是在晚上跑步。伴着夏夜的凉风和湖水的气息,穿过月光码头,穿过科文中心,在那座木质的栈桥上轻盈飞驰,直到现代大道那座五彩斑斓的桥,直到四周都是莲花盛开的清香。
每当穿过月光码头的酒吧街时,总有那么一些目光紧紧盯着鲁小燕完美的胴体和曲线,那些醉醺醺的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总喜欢用色眯眯的目光和一口夸张的烂英语跟她搭讪,也许在他们的榆木脑子里,每一个经过酒吧的中国女孩都是可以勾搭的吧。鲁小燕从不在意他们,她向来都是面带着微微笑,用力地挥挥手,然后祝他们一路顺风。
湖边一个小提琴演奏者的雕像屹立在微风中,裙裾飘飘,别有一番情致,只是她高挺的胸部已经被来往的游客摸得透亮。雕像旁是路灯的死角,而死角的最阴暗处,坐着一个女孩,头靠着湖边的栏杆,头发披散,似乎在微微啜泣,也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
鲁小燕向来喜欢管闲事,尤其是这种。她慢下脚步,走到女孩跟前。在路灯余晖的照耀下,脸部的轮廓开始清晰了起来,她是冯晴晴。
冯晴晴擦干脸上的泪水,控制住情绪,道,“鲁老师,怎么是你。”
“不用客气,叫我燕姐就行了,你这是准备学舒庆春先生么。”鲁小燕眼睛眯成两条缝,说道。
“燕姐,我,我。”冯晴晴支支吾吾。
“别你你我我的,想跳就跳,如果不想跳,燕姐今天正好想去喝点酒,听说旁边有个酒吧不错。”鲁小燕眨了眨眼,她的眼神如同一道强光,直射到冯晴晴的内心深处,照得她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回避。
“I will survive…”
酒吧里是一个菲律宾的乐队,女主唱激昂的歌声把全场的气氛都带动了,现场的许多人跟着一起挥舞着手臂。
鲁小燕要了杯吉尼斯黑啤,给冯晴晴叫了杯百利甜。几杯下肚,冯晴晴的情绪似乎高涨了起来,一会哭一会笑,实在是惨不忍睹。鲁小燕干掉那杯黑啤,说道,“说吧,我有酒,等你的故事。”
冯晴晴自言大学交往三年的男友分手了,分手前就知道他与一个被他叫妹妹的女孩走得特别近,那女孩也从不露面,分手的时候男友说他累了,说不合适,想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鲁小燕用右手支着下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她,说道,“那就祝他们幸福呗。”
正在此时,隔壁桌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高脚杯,他礼貌地递给鲁小燕一只。小胡子抿嘴一笑,微笑时眼角全是鱼尾纹,他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夹杂着英语说,“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Beauty。”
鲁小燕接过酒,一口干了,然后抿着嘴,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谢谢,但仅此一杯。”
小胡子也是礼貌地笑笑,讪讪离去。
“燕姐,你真厉害,魅力值爆表啊。”冯晴晴笑着说。
“丫头,你这样才对嘛。不想你男友啦。”鲁小燕说。
鲁小燕的话让冯晴晴刚刚云开雾散的眼神又充满阴霾,她不说话,又干了一杯百利甜。
“如果喝酒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鲁小燕模仿着言承旭的台湾腔。
冯晴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燕姐,你就说两句好话吧。”
“你看那些男人,他们看你我的目光,跟发情期的野兽有什么区别?”鲁小燕道。
冯晴晴摇了摇头,鲁小燕继续讲道,“这是哺乳动物的原始本能,工业社会又把这种原始本能和人文风俗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叫做爱情的游戏。游戏的双方都在本能的驱使下,享受着暗示与被暗示的激动,竞争着征服与占有的快感,承受着猜疑与背叛的痛苦。”
“燕姐,你讲得太深奥了。”冯晴晴说。
“你看,作为女性,往往是被动的,然而只有在被动中才能掌握最大的主动。在一段恋爱的开始,女性只要做两件事,一是吸引足够多的异性,二是设计出一系列门槛,过滤掉那些不合格者。”鲁小燕说。
“门槛?”冯晴晴疑问道。
“对,比如那些脑子里只想着交配的,你会首先把他们Pass掉。然后,在为数不多的胜利者中,你会通过考察他的行为来判断他的性格,甚至是抛出一些欲擒故纵的问题,让他来猜谜,猜对的那个人,就是拔出你紫青宝剑的真命天子。这个阶段叫做暗示与被暗示。”鲁小燕说。
“有道理诶。”冯晴晴叹道。
“暗示阶段的问题就在于,一是出题者能否能够提出真正有考察价值的题目,比方说,你认为喜欢看莎士比亚的都是浪漫的男孩子,但也可能是外文系的无趣学霸。你以为,骑白马的都是王子,但也可能是穷酸和尚。二是答题者是否身经百战套路满满,要知道,雄性动物为了交配是可以不择手段的。”鲁小燕说。
冯晴晴若有所思,仔细地听着。
“过了暗示阶段,就基本确立研究对象了,而研究对象在磨合的过程中,总是一方征服另一方,这种征服不是靠武力,也不是靠钱,更不是别的。而是…”鲁小燕说。
“是什么,燕姐,别卖关子了。”冯晴晴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的目光。
“你见过训猴人吗?”鲁小燕问。
“没有。”,冯晴晴摇了摇头。
“训猴人让猴子听话的诀窍有两个,一是给它吃的,二是不让它吃饱。”鲁小燕说。
“投其所好,但并不尽其所好。哎呀,我前男友就是这么对我的。”冯晴晴恍然大悟。
“到了第三阶段就是猜疑和背叛。所谓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而所谓信任,是因为自认为对方的背叛筹码还不够。猜疑和背叛是普遍存在的,也是人类本能的兽性而已。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部天平,天平的两端在不断地衡量着敌我双方。天平有时候可以偏向一端,但长期的失衡必然会导致内心的崩塌,只有不摇摆的天平才能长久,这叫等价交换原则。”鲁小燕说。
“燕姐我不同意,你说的人性太阴暗了。”冯晴晴鼓起了小嘴。
鲁小燕抿了一口酒,叹道,“傻丫头,还是太年轻。”
冯晴晴笑道,“老司机,看来是身经百战了。”
鲁小燕斜了她一眼,继续喝酒。而冯晴晴的眼神也开始飘忽,飘忽中忽然有些聚焦,在双眼焦点的相交之处,是一个穿着淡紫色衬衫的外国小伙子,头发微卷,个子不高,在这个歌舞升平的酒吧里,他显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他安静地像是一株淡雅的紫罗兰,胡子拉渣的脸上透露着颓废与不羁,深邃的眼神里,透露着明亮与自信。
冯晴晴趁着酒意,走到他面前,用一句标准的中式英语问候他。对方用一个礼貌手势邀请她坐下,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标准的普通话,“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冯晴晴用半拉子英语掺杂着几句汉语拼音与之攀谈着,而对方总是很耐心地听着,偶尔说出一两句流行的网络段子跟她打着趣,什么累觉不爱啊,吓死宝宝了。当他用地道的普通话说出那句“吓死宝宝了”,用双手托腮故作惊讶的时候,冯晴晴觉着,这个看起来成熟而内敛的男人,有时候就像是个可爱的孩子。
全程,鲁小燕都在看着,她甚至能根据俩人的表情和动作猜测出交流的内容。她不说话,也不喝酒,只是陷入了沉思,因为那个紫衣小伙子太熟悉了,他就是当年在楼下接送江雨的那个男孩Alex,他还活着,而且活的还不错。
夜深了,Alex离去了,冯晴晴加了对方的微信,悻悻地回到鲁小燕身旁。
第二天,冯晴晴在洲际酒店的豪华套间醒来,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外灿烂的阳光照射着金鸡湖水,泛着粼粼的微光。冯晴晴摸着晕乎乎的头,向客厅望去,穿着睡衣的鲁小燕早已坐在那里一边看着BBC的财经新闻,一边盯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交易价格波动,手里是半杯还没喝完的咖啡。
一看到冯晴晴睡意朦胧的眼神,鲁小燕就笑骂道,“臭丫头,该减肥了,你这小身板足足有八百公斤,昨晚喝瘫了,燕姐怎么扛都扛不动。”
冯晴晴掀起衬衫,露出平坦的小腹,扮了个鬼脸表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