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卿说

1

未名城,阴转晴。阴历九月的末尾,阳历十一月中。

早晨打开窗户,天蒙蒙亮,微风,下着淅沥的雨丝。有点冷,关上窗户,很快的重新进入了梦乡。太阳打在卧室里,那么的高不可攀。我很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看表,十点半。今天是九月二十九,没有人愿意在周末的时候那么早的起床,不然怎么叫周末呢。街上行人不多,适合随便走走。

下午,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我要去采访一个人。坐上车,太阳已经在头顶游荡,有点热。未名城将进入冬天,却比北方暖和多了,虽然都有些干燥。下车,到了目的地。是一座二层公寓,有些破旧,不过,我倒是觉得那是一种独属于南方的建筑。被雨常年冲刷后留下的痕迹,斑驳沧桑的外表下是一丝忧郁的情调。我要采访的人就住在里面。他叫羽未。

距离采访时间还有十分钟。我敲敲门,两下后,他开了门,简明说明来意,很热情的招呼我进去。他的屋子不大,显得很乱,不经常打理的结果。他穿了一件深灰色圆领秋衣,蓝色牛仔裤,一双拖鞋。倒像是刚洗完澡,新换上的。他很客气,也很愿意关心别人,话不多,但也没有冷场,看起来他也是一个幽默热心的人。他先是说,来这一趟不容易,辛苦了这之类的客套话。然后一边聊着天,一边去煮咖啡。一切落定,时间到了。

寒卿:羽未先生,您好(伸出胳膊,握手示意,并微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称呼您。

羽未:你太客气了,随便你喜欢的都好。(握手,微笑)。

寒卿:那如果不介意,我就叫您羽先生好了。

羽未:哈哈哈......可以。不过我可没那么老哦......哈哈哈......

气氛一下间,缓和了许多,他之前的局促紧张感,也明显放松好多。桌子上有两杯咖啡,我们比邻而坐。

寒卿:我觉得您屋子里的摆设,总给人一种充满情趣的感觉,看来您的生活也真的很有情调啊......

羽未:是嘛,哈哈,屋子好几天没有打扫了,有些乱,像我其实,很怕我住的地方显得脏乱的,我倒也不懒,只是,每次觉得看不下去的时候,拖延症犯了,于是心里想,明天在收拾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寒卿:不瞒您说,我也有拖延症,而且自认为比您的要严重的多了,真的不怕您笑话,我给我自己写的座右铭就是:能拖到明天做的事情,今天就算了。

羽未:(右腿搭在左腿上)这句话说的好,很是符合我们拖延症人的做事风格啊,那句话是,哦,真的叫一语中的。能拖到明天做的事情,今天就不用想了......(我们一同笑)。

寒卿:接到采访任务,了解了您是一位很出色的青年才俊。也是非常的有才华。非常想请问您是怎样做到这么成功的呢。

羽未:(清了清嗓子)首先,你们的资料可能错了。我认为我并不出色,而且说到很有才华,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凭着毅力走到今天,也没有做到成功。

寒卿:那,不知道您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或者您觉得哪里不够好呢?

羽未:当然,我也不是看不起自己。至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右手扶住前额)......

寒卿:我从小就有过很多的梦想,我想当画家,后来我还是承认了,自己没有作画的天分。想当演员,导演,律师,等等好多。后来还是阴差阳错的当了记者。

羽未:其实,人无贵贱,梦想无高低。很多人做的东西大都不是曾经所期待的,人生处处充满了讽刺和巧合。比如你当记者,那你就可以和演员,导演,律师去沟通,去交流,去采访他们。也算一个很不错的结果了。

寒卿:您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啊,我也不太会用词。听您这么说,看来我也是幸运的了.......(诚挚的微笑)。

羽未:从前,我想有很多很多钱,被万众瞩目,然后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跟自己心爱的人找一处四季盛开鲜花的地方,隐居起来,就好像是桃花源,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后来,我发现自己是想多了,我又偏偏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不愿意跟现实对抗。

寒卿:如此说来,您是一位拥有独特忧郁气质的理想主义者啊......

羽未:理想主义者最容易变成颓废主义者了......

寒卿:不知道您是怎么看待现在很多九零后九五后没有梦想,普遍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的呢?

羽未:我倒觉得没有梦想或者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倒是一件好事,所谓无欲则刚嘛。你刚才也说了,这是一个普遍问题,那么这种情况就是正常的,如果都没有梦想,有梦想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反而是不正常了......

寒卿:您说的话,总是那么耳目一新啊。

羽未:哪有,只是你思维简单,接触的少罢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没有啊......

寒卿:现在正是周末,朋友圈里有好多朋友聚会,发的图片,挺羡慕的,我没有时间跟朋友们见个面。如果是您,有很长时间不见的朋友,您会担心自己被遗忘吗?

羽未:有时候吧,觉得自己如果总徘徊在他们圈子之外,很有可能会被遗忘,而且,总不见面恐怕从今后,天涯两散,再也不能找到共同话题了,确实有过忧虑。不过后来我想,不管怎样,一切随缘最好,难道与你寒暄的人,真的都是你的朋友,不经常说话的就是陌生人吗......(眼睛看向窗外)。

我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干净的好像可以照进一切的镜子,在我们的头顶上,一直笼罩着我们。只有几只盘旋的鸟,从我的视线里,飞过去......

2

很难可以读懂,他是怎样的人。幽默中带着深沉,高冷的样子,让人不愿轻易靠近。

窗外的天,好像一瓶蓝墨水打翻了,溅到白纸上,一层层的晕染开来,颜色不一,或深或浅。他的房子没有在闹市,却也不清净。窗子是开着的,外面小孩子玩耍嬉闹声,时不时地飘荡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如同幽灵一般,时隐时现。四面的房子都并不算高,平均下来大概只有五层而已。不过这所房子在这其中,算是隐蔽之所了。

和他一番交谈下来,觉得他对事物的看法,确实有他独到之处。他说的不错,不是所有寒暄的人,都是朋友,也不是所有不常联系的人,都是陌生人。如同被钩住了魂魄一般,无法逃亡。思绪穿越了时空。想起从前遇到的人。他们中,很多真心相待的,大都各自天涯。可见人生的剧本,基本上是在火车站拍摄的。相拥分别,转眼驶离四海八荒。

同学说过,许久不联系的人,或者,已经找不到问候语的人,都删了,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删。看到空间有句话,说:以前觉得朋友圈很干净或者都删掉的人很酷,现在觉得朋友圈堆成山的人才是真的酷,他们根本不在乎从前发生了什么,活在现实看向未来,真正的放下不是绝口不提,而是回忆涌上心头的那一天,自己还能笑着跟别人讲。我属于第一类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从没放下。片刻思绪回到现实。

寒卿:您对事情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我太庸俗,不能完全理解您啊......(抱歉的笑)。

羽未:(左腿搭到右腿上),每个人都有他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东西,就是隐私。好像一层防护罩,不管多么薄,我们都不能完全了解彼此,不是嘛......(微笑)。

寒卿:那么,在您看来,您是什么样的人呢?

羽未:那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人。

寒卿:您说话很幽默,也是一个风趣的人,不死板,不教条,待人也很热情,只是,您冷酷起来,真的让人不敢靠近。

羽未:(笑),这样说来,你说我是那个样子,我就是那个样子吧,至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了。

寒卿:嗯嗯(点头),就是说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是吗......

羽未:(笑而不语)。

寒卿:很多人都会羡慕那些无论走到哪里都人山人海的人,您对此怎么看。

羽未:其实,谁又不是呢。可能都会这样吧,从小我们都是在别人家孩子的影响下过来的。我们的身上也充满了羡慕的基因。哪里有几个人是我们看到的那么好的呢,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经历了什么,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只是一味习惯性的看别人好的人,恐怕他也特别自卑吧......(摊开手掌,并耸肩,拿起桌上的咖啡)

寒卿:(陪他一起拿起咖啡)那么您呢,是不是也会羡慕别人比你更优秀呢?

羽未:我是自负又很自卑的人。

寒卿:您难道不觉得这句话有点矛盾吗。

羽未:也许吧,人类本身不就是矛盾结合体吗。一会儿要复兴传统文化,一会儿又要搞人工智能去挑战传统。如今大多数人,看不清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什么。传统的东西扔的差不多了,新的东西又特别混乱。旧秩序推翻了,新秩序迟迟无法重建,这样,年轻的一代没有梦想很正常,他们只不过是时代的牺牲品吧......

寒卿:那么您很反对人工智能这样的新事物吗?

羽未:我的世界里,没有对也没有错。有的人喜欢做这件事情,坚持这样的思想。有的人就愿意做那样事情,坚持那样的思想。有人保守,有人激进。谁也不可能统一谁,只是看,谁的拳头更硬些罢了......

寒卿:现在,很多人会走亲访友。朋友圈里很多晒美食啦,旅行啦,朋友聚会啦,这样的照片。对于远离家乡的人,这个时候未免寂寞了些。您有没有过特别孤独无助的时候呢。

羽未:当然有过,谁都有吧。我的大学是在外地上的,一年只能回家两次。那句话很好,说,从此我的家乡,只有冬夏,没有春秋。在外地求学的人的心里应该都不太好受吧。毕业后,在大城市里混,常常会一个人默默的流泪,就是控制不住,那个时候也是特别孤独,特别无助吧......

寒卿:我也是在外地求学,目前还是在校大学生。我特别能理解,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我觉得我与您冥冥中是有一种缘分的。

羽未:哈哈哈......是嘛,我觉得也是,很投缘,而且交谈甚欢,我很欣赏你。

寒卿:真的吗,真是谢谢您了......(感激的笑)

羽未:这样吧,我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谈,好不好呢。

寒卿:当然好,求之不得。

羽未:那如此,便动身吧。

说罢,他起身,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红色外衣披上。又从冰箱柜上拿出来一把钥匙。

寒卿:您偏爱红色吗?

羽未:啊?你是说我的外衣吗,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可以就行,不管是买衣服,还是去点餐。

寒卿:您可真的是好打发啊。

羽未:人嘛,说白了,本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知足是最好的了。

我们走出院门。小女孩跑了过去,她的手上拉着草莓形状的充气气球,笑的特别特别开心,她的爸爸在后面追赶着。快要接近的时候,那个爸爸便故意放慢脚步,就这样欢笑着,向前奔跑而去。欢笑声随着他们的步伐,传得好远好远......

3

未名城,午后。太阳已经西斜,四十五度角的阳光最是温暖,非常适合散步。

他的这栋公寓离十字路口不远。出门向左转,是一条长街,长街的尽头有一座小山。沿街店铺,多数没有开张。走在这条路上,倒是清静。路旁的行道树,仍然那么的绿,没有要凋谢的意思。阳光从右边高楼的空隙里钻过来,打在脸上,落在肩上,洋溢着幸福的感觉。

脑海里浮现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片段。落雪的长街,夕阳余晖,异国的游子搀扶着老人,慢慢地,回家。莫名的伤感,不知道那种幸福的感觉可以存在多久。总会有一些事扰乱本想安静的心。古人说的很有道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所以我很在乎我觉得幸福的每个时刻。害怕那种感觉消失了,就不会再有了。

他走进了一家店铺里,让我在外面等着就好。百无聊赖,极力地放松心情。享受着午后阳光带来的温暖,听着店铺内放的音乐。不算很流行,唱着:慌慌张张,匆匆忙忙,为何生活总是这样。难道说我的理想,就是这样度过一生的时光。挺感慨的,成年后,一切都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仍然没有能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去过想要的生活。光阴在虚度中,一点点地荒废。

寒卿:这座小山,看起来挺小的,有名字吗?

羽未:不清楚名字,只是未名城里这样的小山有很多。不要小看它,虽然不能与白云山那般,可以鸟瞰整座广州城,但是,至少也能俯视小半个未名城了。

寒卿:是嘛,真是不错。

羽未:行了,我们上去吧。

寒卿:啊?哦,好啊。

羽未:你是哪个学校的。

寒卿:我啊,我就是一个三流大学的大学生。说出来,您恐怕也从没有听过。

羽未:三流的又怎么样,我就是三流大学毕业的。大学,就像古代讲究的出身。世界五百强,就好像当年的王爷府。王爷府里要招个妾,或者给儿子挑个媳妇,就是要看出身高低,是贵是贱。其实,本质上都是人。(转头看向我)

寒卿:(敬佩的眼神),您说的话,让人听着总是那么的惊讶......

羽未:我刚大学毕业没有几年,你还是在校大学生,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这样吧,你就叫我,羽哥好了。

寒卿:真的吗?谢谢您,啊不,谢谢羽哥。

羽未:谢什么。你本来就是我欣赏的类型。

寒卿:(摸摸头,笑),对了,羽哥,这座小山也不怎么起眼,可是这人怎么也不少啊。

羽未:周末的时候,人会多一些。平时没有这么多人。

寒卿:前面有个亭子——万寿亭。羽哥,要不要在这个亭子里歇歇。

羽未:不用了。现在的城市,高楼拔地而起,千城一面,钢筋水泥铸成的玻璃大厦到处可见。人们越来越喜欢快节奏的生活,却又喜欢在这么个地方建个古朴的亭子,让路人歇一歇,感受到片刻的悠闲。

寒卿:可是这亭子虽然建的古朴诗意,如果,歇息的人内心不安宁,即便,修的再古朴,也没有意义。

羽未:(微笑),我们走吧。

半山上有一座寺庙。最高处是观景楼。牌楼上写着锦屏古寺,可以看到寺里面有人在上香,我向来什么都不信。不过不管是佛像,还是耶稣像,我向来都很尊敬。因为不管怎样,他们的存在,自然有他们存在的理由。他们既然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虔诚信仰,便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山顶向下眺望,果然可以看见半个未名城。倚着笔直的树干,鸟叫声,断断续续,声声入耳。看着没有边际的大楼,不知道,那些楼里面都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要做那些。畅想着,哪一天,其中的一栋楼是属于我办公的地方,便心潮澎拜。小山的东边有一条河,可以看见很多人在用鱼竿钓鱼。

寒卿:羽哥,那条河是什么河。

羽未:那个就是珠江。

寒卿:原来这条河就是珠江啊,怪不得。

羽未:怪不得什么。

寒卿:没,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句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羽未:要是到了晚上,从这个地方看下去,会更美。城市的灯光,绚烂的让人陶醉。那条河,就好像一条蜿蜒的龙,从这个城市游过去。

树上飘下来几片叶子,黄色的,叶子的形状很好看。落在地上,落在头顶上,落在山涧中,随波逐流。

故事应该断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那么,就断在此回吧。自那日后,我去了江边。趴在栏杆上,远眺无尽的蓝天和没有尽头的江面。水天相接,浩浩一色。心情特别的安宁。这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向东而去,流向大海。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前进的步伐。它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也许它还会存在更长的时间,直到海枯石烂。而我早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赏景要趁现在,兴致在,酒也在,邀上三五个好友,摆上两三碟小菜,我在,他们在。

栏杆处向下望,有一条黑鱼。浮上水面,嘴朝上嘟着,样子很是可爱。像是在观望着岸上的人,任怎样的下钩,它都不动。高贵从容的好像王子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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