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以后叫澈然，希望她像水一样清澈，天真活泼。”

据说当年沈澈然的父母是这样说的，后来他们没有等到沈澈然满月就出意外走了。

沈教授收养了小孙女，并在她满月那天第一次叫了她澈然。

这么多年，她终于长成了一个善解人意、优雅端庄的女孩子。像她的母亲一样，不仅爱读书，还精通钢琴、小提琴。但每次看到沈澈然的时候，他的爷爷总是有点担忧，这孩子真的像清澈的水一样，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烟火表演已经停了，天空中飘起小雨。

整个秦家没有人知道沈澈然在屋顶，就像没有人知道掉在地上的药片是什么一样。

沈澈然抬起手臂搭在了眼睛上，半哭半笑。

春雨是快乐的东西，该笑。

我是肮脏愚蠢的人，该哭。

药物致幻带来的愉悦最终慢慢退去，沈澈然越发觉得世界孤独冰冷无情。那本剧本她不想再演下去了，太无聊了。她捏紧了手。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来一粒。

开始的时候她需要水才能咽下去，后来的她已经能一下子吞下很多了。

卖药的跟她说，这些在学校里不能只卖给一个人，要分剂量。如果一个人摄入过多，最终会改变一个人的大脑结构，之后将不可挽回。作为大小姐的沈澈然当然有财力买下所有的药，黑市上只当她在做黑心生意，却不知道她一个人囤了她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量。

雨打在沈澈然的连衣裙上，细小的碎花被冰冷的雨水慢慢晕湿。

秦瑶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如果看见我不见了，一定会找的，到那时还这样不好见面。沈澈然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伸出双腿，用力想站起来，却弯成一个外八字整个人滑坐到了地上。

雷声虺虺，雨声淅沥。沈澈然浑身湿透了，她的感觉开始慢慢恢复，甚至因为药效增强了，空虚感比以往更胜。她艰难的爬向屋顶边的护栏，扒着栏杆站了起来，气喘吁吁。

这里是秦家房子的东边楼顶，有一小块平台。为了不被人打扰，沈澈然已经把门在这边用链子锁起来了。

“跳下去，会死吗？”沈澈然突然问自己，然后看到远处的公路上有车一辆、一辆接着一辆得开过。沈澈然不知道自己是哭是笑，但觉得浑身冰冷，力气也有一些恢复了。她撑着栏杆站了起来。

“该离开这里了。”她转身开始回宅子里。来的时候，她特意要了四楼一间房间的钥匙，所以省了不少事。

好不容易到了门边，把锁链取下，开了门下了楼梯。

这层楼的房间虽然一般都是客房没什么用，但整层楼走廊的灯还是亮着，每个小时也有人过来巡逻打扫，客房虽然不住人，但为了随时可以入住都安排人每天打扫的。

沈澈然扶着墙一步一步向自己房间走去，由于不知道秦瑶什么时候回来，她有点心焦，万一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秦瑶回来了，就遭了。

到时候会怎么样——这样肯定瞒不住，按秦瑶的性格一定是要看看有没有生病，医生几分钟就能到场。但凡有点见识的医生都知道这是磕了药的，到时候自己就真完，不仅里面坏了，连外面也坏了。

“说不定，是个好事呢，坏了又怎样？”一个声音开始出现在沈澈然的脑海，她一手托住头，艰难的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嗑药之前沈澈然已经在这个房间里放了东西，门上她连钥匙都没有拔就去了楼顶。

推开门，她打开灯，然后把门虚掩着，自己走进了房间里的浴室。浴室里早已放了水，现在已经微热。

沈澈然把浴室的门反锁，造成自己在洗澡的假象，这样秦瑶来就不会进来了，而且外面门没锁秦瑶能直接进房间，沈澈然不用去开门。

沈澈然这才放了心，安然倒到了浴缸里。虽然水已经冷了，但是比起浑身湿透无力的沈澈然来，这点温度还是很温暖的。

她看了看洗手池下的抽屉，那里是她放药的地方。这次来秦家，她带了几瓶药，大部分在自己的旅行箱里，一般只有要用的时候她才拿出来带在身上。现在旅行箱搬到了这个房间，药也到了这里。

洗澡的时候来一颗，应该是蛮舒服的。

外面的雨声几乎听不见，但是雷声倒是蛮大，轰轰隆隆的。

沈澈然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整个身体泡在水里，裙子都漂浮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又别样的美丽。

秦瑶昏迷的时候，她一直守在床前。夜里等到秦家人不来看得时候，她会嗑药，然后倒在地上进入一种无力漂浮的世界。沈澈然既怕秦瑶在那个时候醒来，也希望秦瑶能看见她病态的样子，甚至心中会有一点点期待，期待那个十四岁的姑娘看到自己的丑态。

她渴望同类，渴望一起堕落的人。她知道秦瑶心里在想什么，某种意义上两个女孩同病相怜。她也清楚地知道秦瑶要什么，而且知道为什么秦瑶得不到。而自己的存在，自始至终对秦瑶就没有构成危害，沈澈然既不可能爱上秦川，也不想让秦川爱上自己。秦川在沈澈然的眼里不管换成谁，都一样。

“你真是人尽可夫呢？”那个声音又出现在脑海，沈澈然笑了，算是默认，默认真是人间最轻松的事。从小就一直优秀的沈澈然，是外人眼中的乖孩子，爷爷手上的掌上明珠。但这些难掩她内心的空旷，这种空旷越来越大，最终变成冰冷的海水让她沉没在里面。人前她小心翼翼地生存，既要留意他人眼色，还要步步计算；人后她一直与另一个自己斡旋，争吵，最后终于妥协也筋疲力竭。药一入口才是真正解脱的开始，听说服用致死的时候会看到一个奇异的世界，在那里世间的一切都会被扭曲异化，自己也会真正有同类被包容，不管多么不堪的自己都能到达的最终结局。

冰冷的深渊一点点扩大，沈澈然沉浸其中。她对着那个抽屉伸出了手，光洁细腻的手臂上慵懒得滴着水，仿佛不是自己的四肢一样，一切都美轮美奂起来。沈澈然绷直了腿，耳边想起古典乐轻盈而典雅庄重的旋律，有一个少女在雨中哼唱着，雷声轰隆，乌云也美，水滴也美，窗上有雾晕开，显出一张精巧的脸，和有点凌乱的发。

漂浮着的幻想一瞬间被击碎，浴室门上的影子是已经在门外叫了很久的秦瑶。这孩子真是把我当姐姐一样呢，沈澈然笑着说，自己只是洗澡洗睡着了，让她不要担心。

秦瑶怎么可能不担心，但又没有办法。在她眼里沈澈然事事小心，处处周到，洗澡怎么会不关外面的门。虽然浴室门被锁着，但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她担忧地看了浴室门几眼走了。难道她知道我会来找她，还是说她不想见我。秦瑶虽然接近了正确答案，但迟迟不敢下结论。手上却快速地把沈澈然的门带上了。

“幺儿回来呢。”沈澈然笑着勾开了抽屉，掏出一个小塑料瓶，里面码着三片白色的药片。她显出一种魅惑地笑容，张着嘴，哈着气，颤声道：“这次来几片呢？不会就死在这三片里吧？”

秦瑶醒来这些天，她已经忍了好久了，差一点准备在秦瑶睡着的时候吃。（之前两人睡在一起）

她把小塑料瓶倒空摔到一边，露出了微笑，安然地躺在冰冷的浴缸里进入了幻乡。

脑海里开始天旋地转，时白时黑，四周的冷水变成温水溪流，哗哗地流淌，森林青山在雨中冒出，太阳和满天星斗，月亮和飞鸟白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时序，万物竞生。

水中的沈澈然交叉起双腿，仰着头，绷直了身体。整个人滑进了冰冷的水中，沉没了，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头发漂浮在水面。笑了。

窒息，一点也不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