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敏
康熙说,我一天才吃两餐,你们汉人居然三餐。你们照我这般吃法,岂不是家家都有余粮?
人生在世,吃喝拉撒,吃为第一。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醤醋茶,也与吃脱不了干系。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时候,人可衣不蔽体,不可三日无粮。饿到极处,草根树皮、观音土也都用来充饥。
还记得三年粮食关时期,天下大荒,许多人患水肿病,浑身发亮发黄。后来忆苦思甜,扯到饥饿状态,控诉解放前如何如何黑暗,一不留神就会拐到“三年灾害”。可见刻骨铭心。
当时有个说法,叫“瓜菜半年粮”,所谓粮不够,瓜菜代。说这话的人不是白痴就是骗子。只要饿过饭的人都知道,缺油少荤的素菜,能把人越吃越嘈,嘈到没有饱觉,整天里总觉得饿兮兮的。饭量也变得格外大,一顿吃一斤米饭还嫌不够。
随即又号召大家一日两餐,一餐吃稀,一餐吃干。本意自然以为稀饭可以充饥,且用米较少。问题是稀饭下肚,跑厕所的频率就高,连撒几泡清水,腹中空空如也,照样咕咕直叫。
中国百姓,遭遇饥饿,历朝历代皆有。往上追溯,叫小民勒紧裤带的倡议,《清稗类钞》上已有记载。有个张鹏翮的官员,曾经偕同九卿(国务院下属的部长级官员)上书祈雨。
康熙看完奏折后抱怨说:“久不下雨,米价腾贵,开仓平价出售糁子米,小民又嫌米碎,平常日子却又不知节省。你们汉人,一日要吃三顿,夜晚还要饮酒。朕一日才食两餐,当年出师塞外,仅日食一餐。如今十四阿哥领兵在外也是这样。你们汉人若能如此,则一日的饭食,可吃两天。”
张鹏翮奏对说:“小民不知积蓄,一岁所收,随意耗尽,已经养成习惯。”康熙训导说:“朕每次吃饭,仅只一味,如食鸡则鸡,食羊则羊,不食兼味,多余的菜肴便用来赏赐他人。”
这种说法,与历史上公认的傻子皇帝司马衷如出一辙。老百姓饿得心慌,连树皮也都剥光充饥,皇帝却一脸诧异,不明白他们“何不食肉糜”?那意思是说,没有干饭吃,为何不改吃肉稀饭呢!这句话如果从仁慈的角度理解,应该体现了晋惠帝对小民的关怀。比起康熙来,似乎又傻得不够厉害。
康熙说,我一天才吃两餐,你们汉人居然三餐。你们照我这般吃法,岂不是家家都有余粮?他就不能换位想想,你的御用大餐,食鸡则鸡,食羊则羊,老百姓可有这种口福?而且鸡鱼肉是不是营养?我读初中时,每月国家供应30斤大米,就因为吃肉太少,仍感饥肠辘辘。现在油荤充足,十斤大米就足够我一月消耗了。此中道理,我相信做官的张鹏翮当然清楚,但皇上的话就是圣旨,想要保住乌纱,就只有顺着皇帝的毛毛抹,昧着良心拿了老百姓开涮,指责小民习惯太坏,不知节俭。至于私地下如何想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历史上许多官员,都很讲究口味。譬如雍正朝的大将军年羹尧,喜欢吃一种小炒肉,是用一头肥猪,取精肉中最好的一块烹制而成。后来年羹尧失势,从大将军贬任杭州防御,过去的姬妾星云流散。有个杭州秀才娶得一姬,听她说起曾经在年羹尧府中掌管饮食,专门负责烹调小炒肉,这道菜非她莫属,别人不能操办。秀才很是羡慕,说:“何不替我也炒一份尝尝。”此姬讥笑他说:“人家将军府中炒一盘肉,须用一头肥猪,现在你家买肉,总是一斤左右,叫我从何下手!”秀才闻听,顿时神情沮丧。
所以权臣府中的饮食,不是一般人可以望其项背。据《鹤林玉露》上说:南宋宰相蔡京府上的包子房,分工精细,单包子馅就有各种肉、菜、水果,味道也咸甜各异,其讲究程度,连切葱丝也是专人负责。
坊间小民,或居官清廉者,不能如此阔气,但雅趣却可以过之。乾隆年间的赵味辛、洪稚存、张船山、吴山尊,四人同在京城为官,以诗文相通,啸傲一时。但逢冬季,则约定每遇大雪,不相招邀,各集于陶然亭下,由后至者承担酒资。想他四人一边赏雪,一边饮酒吟诗,是何等快事!
又其实巾帼不让须眉,女人倘要雅起来,比男人会少许多俗气。《清稗类钞》上说:昆山(今属江苏)的徐若冰女士,嫁孔某为妻,家住苏州木渎镇。其夫好款客小酌,曾留惠松崖小聚饮酒。徐若冰下厨治办酒食,丈夫以为过于丰盛,徐说:“我是看重惠先生的经学。”又一日,亲戚中有个做县令的,在她家吃饭,丈夫以为饭菜有些单调,徐说:“此人只知博取功名,怎么能与惠先生同等对待!”
这则饮食趣闻,让我们看到雅女人对于男士的欣赏趣味。故而男士遭遇雅女人,必要好自为之。也是来自《清稗类钞》的消息,是说布衣盛心壶的。此人生性倜傥,工诗善书。有名妓慕其名,以秋柳画扇索题。盛心壶大笔一挥,题诗二句云:“腰瘦那堪迎送苦,眼枯都为别离多。”明是写柳,实则写人。妓由是大叹赏,愿以终身许之。是夕,妓留盛畅饮,所用杯盏尽皆金制。不料盛心壶酒酣眼热,一念之差,竟将一只金盏暗置怀中。妓冷眼旁观,太息良久,为之惋惜再三,遂将终身之愿搁置不提。
小偷小摸,毕竟操守有亏,不能不令想要从良、托付终身的妓女,退而却步。盛心壶脑子不傻,却居然干出这等傻事,只能说酒这东西,不能滥喝。人家明明“愿以终身许之”,金盏自然迟早归他,倘若不是脑子烧成糊涂,何故颠三倒四?倒是这位妓女,不可等闲视之,虽说太息良久,惋惜再三,终归明白人品与学养,孰重孰轻。
一饮一啄,固然只是吃饭而已,但人之品味性情,却也分明有别。有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人粗茶淡饭,寡欲清心。戴可亭任四川学政时,曾患怯症,血气虚弱,手脚无力。后来幸遇峨嵋道士,教以吸纳之法,由此身体强健,活至九十岁时,精神步履仍如六十之人,惟两耳重听。有人问及平常饮食,戴可亭言每日早饭食稀粥半茶碗,晚餐食人乳一浅碗。人问:“就这样也能吃饱?”戴拍案大声说道:“人一定要吃饱吗?”戴后来活到九十六岁过世。
如果饮食关乎寿命长短,有些闹不清楚的玩意儿咱们最好别吃。譬如前些年的果子狸,后来的福寿螺,饮食者不但口味怪异,也是拿了自己性命开赌。何苦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