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哥高三了。
如今,我也高三了,和哥成了同学。
没错,哥留级了,而且留了不止一级。
在家里,我大概是与哥最亲近的人了。从小到大,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在同一个房间睡觉。正因如此,我也就见证了哥的成长历程。
哥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换句话说,哥的行为似乎总与传统格格不入。在求学时期,他几乎把一切在父母老师眼中大逆不道的事儿都干了。他会整天整天看课外书,整天整天写小说;他会攒下大半年的钱去买一台单反。他有着跟别人不同的观点,有着超脱常人的敏锐,他渴求自由,但几次独自外出旅行表明,他似乎更渴求孤独。他是如此憎恶应试教育以至于在第二次高考时用交白卷来抗议。在每个人看来,哥都是一个不可理喻、又冰又冷的不良少年,但我总能隐约感受到他内心的炙热。我时常被他出乎寻常的观点打动,却在下一秒担心他被不理解的人所嘲笑。
发现哥吸毒时,距我们这次高考后已经两个月了。
那次高考,哥不出所料的再次落榜。得知结果的那一天,家里异常平静。晚饭后,一家人坐在桌旁,沉默了片刻,爸压抑了三年的怒火终于爆发。我记不清了那天爸究竟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印象中只留下了妈压抑的哭声,以及哥苍白而又无力的脸色。
那天后,爸非常坚决的拒绝了哥当摄影师的要求,托人帮忙给哥找了一个工作——在歌厅帮人看场。从那天起,哥的眼中少了一份炙热,多了些死寂的东西。那东西让我毛骨悚然。每夜哥都会陷入失眠。有时我半夜醒来,都会看到哥睁大了双眼,手中不断抚摸着那台单反,眼中充满了迷茫。我时常想,如果没有这些可怕的不眠之夜,哥根本不会吸毒,因为在夜里,哥总会清楚地意识到无助的处境,以及不被理解的痛苦。
终于有一天,哥开始沾毒了。我不知道是朋友怂勇,还是哥自己的选择,总之,哥开始了堕落。从只在歌厅吸毒,到最后公然把毒品拿回家,带回我们房间。在深夜里,不断把自己沉迷于虚幻的快感中。
很快,爸妈就从旁人那里听到了哥吸毒的事儿。爸大发雷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爸发过这么大的火,哥这么大的人了,竟被他当众打了一顿,立马将哥送去了少年借管所。整个过程,哥一言未发,顺从的接受了戒毒治疗。出院后,哥换了一份新的工作,而我也开始了大学新生活。
渐渐的,我习惯了大学生活,这件事也慢慢淡化出我的脑海。正当我以为一切走上正轨时,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向我打来:哥再次被强制戒毒。
当我千里迢迢赶到戒毒所,隔着玻璃,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面色灰暗、瘦骨如柴、病怏怏的只剩半条命的人真的是哥么?
后来,我从警察口中得知,这一段时间,哥非但没有戒掉毒品,反而变本加厉。随着毒瘾越来越大,副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哥全身的皮肤瘙痒,又在不断抓挠中溃烂。为了不至于在深夜里,在狂怒中歇斯底里地尖叫,哥不得不开始了注射吸毒。正因如此,哥的静脉长时间暴露在外边。有一段时间,他开始扎动脉。这使他需要扎的更深,这给了他更大的痛苦。又似乎在这痛苦中得到了更大的解放。哥就在这痛苦的轮回中迷失了自己。
有时候,我也会为哥的怀才不遇、所受到的压迫感到不公。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身负才华的人。但他们首先获得的不是人人艳羡的名气,而是世人的曲解、体制的压迫。他们中的一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绽放自己的光芒,而是转舵无力,被时代的浪潮打翻。
然而,这绝对不是一个人放弃自己而去吸毒的原因。毒品对吸毒者来说是一种变相的逃避。通过这个逃避,他使自己得到解放,却又得忍受新的痛苦,渐渐地,吸毒者就像一只生活在牢笼里的鸟,再也飞不出去。吸毒的那一瞬间,吸毒者可能会感受到光芒,而这点光芒又很快熄灭。那一瞬间是美好的,下一时间却是可笑的。毒品把他最本质的东西表露出来——昙花一现。
在我十八岁这年,哥用他自己,教会了我这个道理。而哥也一定明白了这个道理吧。我永远记得那天在戒毒所,歌隔着玻璃对我喊出的那句话:永远别沾毒!
曾几时,我做了个梦,梦里我问哥:“如果能重新来过,你还会选择吸毒么?”哥看着我,一言未发,一缕缕长而直的烟雾袅袅升起,在他身旁萦绕。
醒来后,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