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冬天有冬天的样儿。
吹几次寒风,飘几场落叶,树枝光了,地面冻硬了,河水结冰了,冬天也就出来了。
充满幻想的美丽窗花
小时候的窗帘很薄,薄薄的一层小碎花“洋”布,挡不住夜晚的月亮与星星,也挡不住清晨窗花的诱惑。
小时候,睡的土炕,奶奶怕我冷,让我睡在炕头上。早晨,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就能拉到窗帘的边,拉开一条缝,就能看到有没有窗花。倘使有,则一咕噜爬起来,对着那美丽的窗花端详、勾勒、添枝加叶。
那窗花真美啊,如千支玉簪万根银针横斜交错,织成千奇百怪的图案,像大树,像枝条,像鲜花,像小草,又像小兔子……
我用手指给枝条画上绿叶,给鲜花添上花蕊,给小草滴上露珠,给小兔子画上眼睛,那朦朦胧胧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的地方,干脆就两个拳头外侧按上去,一会儿,出现了两个小脚掌,再点上脚趾头,好漂亮的一双小脚丫!
真正的雪在小时候
那时,雪年年下,每年不止一场。
雪,倘是下在白天,那满天的飞雪,刹那便盖住了灰茫茫的大地。最喜欢站在雪里,仰起头,观望那飘落的白絮,忽有一扑落在睫毛上,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满世界就突然晶晶亮起来。刚想张开嘴巴欢呼,却又有一扑落在嘴里,凉丝丝的透彻到心里,我的整个心啊,也跟着整个世界晶莹通透起来。
而更多时候,雪,是下在晚上。那时候,农村的夜晚最像夜晚,万籁俱寂,农村的冬夜也更像冬夜,厚厚的土坯墙挡不住彻骨的寒冷。人们睡得早,睡得实,梦也香甜。雪,就在这样的冬夜里悄然而至,覆盖了房屋,覆盖了田野,覆盖了枯树琼枝。
最喜早上醒来的那一刻,睁开眼睛,满世界都是白的。
小孩子最喜欢雪,打着扫雪的旗号霸占个工具来玩雪。树下堆个雪堆,墙角挖个雪洞,院子中央堆个大雪人,棉花托做一双眼睛,胡萝卜做个翘鼻子,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围上,一大群孩子围着雪人又笑又跳,那笑声能把枯枝上的雪震下来。
大雪过后就是晴天。蓝天下,太阳一照,雪亮得刺眼。一到中午,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屋前的台阶上、檐下的土地上,砸出一溜大小不一的水坑儿。调皮的我们,屋里屋外不停地跑进跑出,任由水滴砸在头上、衣服上,不顾大人的嗔骂,而乐此不疲。到了黄昏,气温零下了,融化的雪水来不及滴下来,结成一串一串美丽的冰凌,倒挂在屋檐下,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
那时候的雪,洁白如玉,落在地上是不会化的,踩上去的声音是硌支硌支的;那时候的雪,每年都下几场,前一场没融化,后一场又盖上来了;整个冬天都是有雪的,房前屋后,直到春天,都能看到雪的影子。
那个时候,大人小孩都相信“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也是真的。
天寒地冻但太阳温暖
小时候的冬天,真是冷啊。
一进冬天,西北风一吹,我们都穿上自家做的棉袄棉裤,棉絮也是自己家种出来的。每个人至少有薄的厚的两套棉袄棉裤棉鞋,尤其是那厚的,小孩子穿在身上就像一团“棉球”,走起路来笨笨的。棉服外面套上妈妈做的,或者请裁缝做的褂子、裤子,再戴上毛线织的只露着一张脸的帽子,就跑到天寒地冻的广袤天地里去了。
我记得好像小时候棉袄棉裤里面不穿秋衣秋裤,袜子还经常跑到棉鞋里去,所以跑起路来,经常会有冷风嗖嗖地灌进裤腿。可这点冷怕什么,我们依然无拘无束地在冻裂了的土地奔跑、在厚厚的冰面上嬉戏、踮者冻僵的双脚跳房子、伸出红彤彤的双手攥雪蛋……
鼻子冻得不管用了,吸不进去马上就流到下巴的鼻涕,我们抬起已经发亮的袖子利落地一擦,继续躲沙包;手里握着水缸里捞起来的冰块,融化的水流进袖筒了,胳膊只在身上蹭一下,又继续咯嘣咯嘣吃“冰糖”;脚在湿透的棉鞋里僵直了,还依然挑有雪的路面走,享受这那咯吱咯吱即将融化的冰雪的声音……
但,小时候,冬日的阳光又是温暖的,透彻的。
那时候的天,是那么的蓝,高大的白杨树的枯枝向着蓝天伸展,是那样的好看;厚厚冰面,被太阳一照,熠熠闪光,是那样的晶莹;向阳的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手揣在袖管里,神态是那么的安详;我们倚在墙上“挤狗”,做“挑小狗”的游戏,笑声是那样的甜,脸蛋被太阳晒的红扑扑地,是那样的鲜艳好看;我在妈妈晒在绳条上的被子间钻来钻去,深深地吮吸着太阳的味道,整个人是那样的欢快温暖……
更记得,坐在北屋条桌前,看门口那一方阳光,数它今天和昨天晒进来的长短,那日子是那样的安暖恬淡……
充满期待慢慢流淌的时光
小时候的时光,很漫长,尤其是冬日。
寒风乍起,就盼望下雪,一场雪后,我拿一根小棍子,戳着屋后的积雪,盼望雪化;
大人说,下过三场雪,就差不多过年了,于是,在没下雪的日子里,又一个人走在胡同里,穿着条绒花棉鞋的脚,漫无目的地踢着土坷垃,想什么时候再下场雪?
又一场雪,换上了最厚的棉袄棉裤,大人们又说,过了腊八就真的要过年了,于是,又用石子在土墙上胡乱画出一碗腊八粥,再添上三条慢慢升腾的热气,鼻子深深地吸一吸,梦想着腊八粥的香气;
腊八粥喝过了,就真的为过年做准备了。
期待着,妈妈去集市上扯来了花布,给我做新褂子新裤子;
期待着,妈妈蒸几天馒头,又要蒸几天包子,可以每天吃香喷喷的新馒头、肉包子,还可以把馒头与馒头之间互相粘下来的皮,扣下来慢慢享用;
期待着,可以痛快的吃炸耦合、炸带鱼,吃一顿妈妈做的熏肉;
期待着,可以赶每年一次的花花街集,可以买朵喜欢的花儿插在毛线帽子上;
期待着,可以大年初一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挨家挨户地拜年,积攒各式各样百家糖果;
期待着,吃上过年的饺子,又长大一岁;
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