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芹菜小姐说她们宿舍里有一个睡前仪式：泡完脚，姐妹们聚集在小餐桌前，每人倒上小半杯红酒，大家齐喊“干杯”，喝完上床睡觉。
酒是从网上买来的自酿红酒，包装简单，价格便宜，酒杯也只是普通的白玻璃杯，对于芹菜小姐和她的小姐妹们来说，确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一天的疲劳和烦乱，在姐妹们的说笑里消散。
唯独小伍从不参与这个活动，“没意思。”小伍冷淡的地说。
真的没意思吗？可是姐妹们感觉很开心，都忍不住要跟顾客分享。很多顾客都也觉得芹菜小姐她们过得很有意思。
“没劲”“无聊”，这是小伍的口头语。小伍年纪并不是很大，可似乎缺乏了一点儿生气和趣味，任何时候都提不起精神，对任何事也没有热情。云姐评价小伍“没情趣，没意思的一个人。”芹菜小姐一想，还真是这样。小伍从来不过生日，也不跟其他人过生日；发了工资姐妹们聚餐，小伍也是很少参加；节假日姐妹们出去看场电影，小伍更是躲得远远的……
尤其是春节后回来上班时，姐妹们大包小包的带来各自家乡的土特产以及各自父母的拿手美食，唯独小伍依旧两手空空。其实小伍老家离得最近，可她说“北京什么吃的没有，大老远拎过来，太麻烦了。”
晚上，大家互相品尝从家走带来的美食，聊一聊春节期间的一些活动，各种食物的制作过程。此时的小伍就躲在被窝里，她谢绝了姐妹们递过来的食物，说“真那么有意思吗？我们家就包个饺子，炒两个菜。不过吃得好些，不用上班，真没觉得有什么年味儿。”
小伍的话让姐妹们很是不悦。她们想不明白，那些有趣好玩的事情在小伍眼中，怎么就成了“多余”？其实小伍还是很不错的一个女孩，踏实，善良，乐于助人。只是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你看不到她的欣喜或悲伤。之所以如此没有情趣，芹菜小姐一度认为是小伍性格内向孤僻。直到那天深夜，芹菜小姐听到来自小伍的哭泣，一番深聊才明白了小伍的“没意思”的根源。
二
小伍幼年时父亲病逝，留下一堆债务和一个贫困的家。小伍母亲独自拉扯小伍姐弟两人，委实不易。每日的劳累和精神上的苦闷，让小伍母亲无暇顾及各种生活仪式。她常常记不得节假日。
记得七岁那年的端午节，小伍看到同学的母亲在包粽子，回家后小伍表示自己也想吃粽子，母亲却对她说“多麻烦啊，吃什么不是饱？粽子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再说有那个时间多干点活，还能多挣几块钱。”与粽子相比，月饼可能更不易消化和健康，即使后来母亲会买一些回来，也是姐弟俩各拿着就吃，或狼吞虎咽或细嚼慢咽，跟吃其他饭食并没有两样。节日气氛一点儿没有，渐渐地懂事的小伍不再对节日抱有期盼，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吃什么不是吃？怎么过不是过？能够让母亲轻松点儿，不是很好吗？重要的节日里的气氛都没有了，那些平常的日子，对小伍而言，更是如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平淡无奇。
仪式感究竟是什么呢？有人说仪式感就是额外加上一些耗时耗力耗钱的非必要动作来表达重要性的行为，是日常生活中不能称之为仪式但也算是多余的动作行为。按照这个解释，芹菜小姐突然理解了小伍。
对于从贫困中走过来的小伍来讲，任何一种“耗时耗力耗钱”的非必要行为，都是对自己贫困生活的背叛，是对自己母亲所遭受的苦难的不敬。她深爱着母亲，因为这份爱而拼命的压抑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意思”的人。
而那个深夜，小伍从恶梦中醒来，躺在床上头晕脑胀，心烦意乱。小伍不自觉的起身跪在床上祈祷，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祷告，是母亲留给小伍劳作之外的唯一画面，在那些苦难深重的时候，信奉基督教的小伍的母亲在深夜里，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的祷告，祈求自己内心平安，祈求孩子们健康快乐。殊不知，由于她自己对仪式感的疏离，阻碍了孩子感知生活幸福的能力。一个没有幸福感的人，觉得生活没有意思也就不那么奇怪了。在小伍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时刻，什么事件是需要特别记住的。也没有哪一段生活是美好的，需要被回忆的。
三
仪式感有没有必要？看看小伍就知道了。缺乏仪式感的生活，慢慢地吞噬着小伍对生活的热情和期望。她不懂得什么是小确幸，什么是大幸福，她的人生中没有这样的时刻。那些年俗礼节在她眼里都是繁文缛节，没什么实在意义。
芹菜小姐跟小伍多次深谈，得知小伍内心其实挺渴望有滋有味，活色生香的生活。于是给小伍出了个主意，母亲节那天，小伍手捧一束鲜花忐忑不安地推开了家门。意外的，小伍看到母亲的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荡漾出小伍从未见过的欢喜。“真好看！”“还挺好闻！”尽管母亲依旧没忘了撇撇嘴说“花了不少钱吧！”，但很快就欢喜的去找大玻璃瓶（家里没有花瓶），“灌上清水，把花插进去，应该能开好多天。”
原来母亲跟自己一样，是在压抑自己的热爱。是啊，一个跳动的心脏，怎么能够感知不到生活里的美好？即使可以装作熟视无睹，内心深处又怎么能真正做到清心无欲？那些看似无用的仪式感，其实是对生活深沉的热爱和希冀。
小伍内心的结被打开，她一点一点地尝试着日常生活中的仪式感：开心时买点零食和大家一起庆祝，难过时抱一抱姐妹，寻求一点安慰。母亲生日那天还请假回家，买了大蛋糕，并动员家人一起动手，做一桌丰盛的餐饭。母亲激动得哭了，直言自己很后悔没有给小伍姐弟俩过过一个生日。弟弟也在劳动中理解了母亲的不易。一家人在一顿饭的仪式感里，体会到了人生的五味杂陈，感受到了生活的鲜活和热闹。
日子不再是以前单调的重复，好像加入了佐料，有苦有甜，活色生香。小伍不再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相反，她期待每一天的到来，每一个拥抱，每一份礼物，甚至每一次精心的装扮，都让她开心。曾经一成不变的死水般的生活，因为小伍的变化有了起伏，有了惊喜，她甚至可以触摸到生活的温柔和坚硬，可以嗅闻到生活的甜辣酸苦。生活之于她，不再是“没有意思”的了。所有的这些变化，皆是小伍内心不断丰富强大的结果，而内心的富足，则是仪式感的判定标准。
生活还是需要点儿仪式感的，它会让你觉得内心丰盈，觉得生活“挺有意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