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夜色已经完全覆没下来,孤身一人在异乡,不免心里忽生胆怯。怎料,一抬头,摄人心魄:一轮黄灿灿的朗月 ,已从远远的黛青色山峦升起来,又大,又圆,又亮;她离我那么远,远如泊在异国他乡,让人无法触及心生惆怅;她离我又那么近,近如悬挂头顶,一伸手就能拥抱她的光芒。整个山野被月光充溢得满满的,天地间有空谷幽兰香的飘渺,又有另一个白昼到来的幻像。
一群年轻人从小洋楼那边的民宿走过来,看样子是到这个幸福古村来搞集体活动的。他们嘻嘻哈哈,对着月亮惊呼:太美了,简直震撼!月光下他们欢欣鼓舞地跳起舞来,舞姿既优美又疯狂。我被他们的欢乐气氛所感染,也不由得加入队伍,手拉手跳起了锅庄舞。他们随意地打量了我一下,确认我是不是他们中的一员,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不免有些惊诧。正是中秋月圆之夜,一个人在陌生的山乡,这样的相遇,如千年的回眸,才换来迎面相遇的牵手。那一刻,逃离心狱的城堡,自由已随月光圆满地抵达。
我的孤独在人群中呼喊。那一刻,我想无拘无束地歌唱,想大哭,想大笑,想奔跑,想抛弃人世间的一切烦恼,任由月光把我一起融化掉,这些心思谁都不知道。
曲终人散后,四周很安静了。入夜的乡村,没有人潮拥流,没有车声喧闹,没有万灯虹霓,没有转移呼叫。月光下,只听到乡村大地深沉的呼吸,听到秋虫吱吱吱的低鸣。偶尔一声公鸡的长啼,把湿润的溪流气息,成熟果子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草木烟味儿,调和成山乡的特有的静谧。
回民宿的下坡石板路大概有一公里,没有碰见一个人。白天在村里遇到那些背砖修渠的村民,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回家歇息了。
四周都是果园。月光下看得清楚的累累果实,套着白色的纸袋,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桥头……”记得有首歌这样描述的,那是月光下的爱情之歌,充满了青涩、朦胧的青春之美。沈丹萍演绎的八十年代那段怦然心动之情,悲情绝望之爱,赋予了这个美丽月光下的幸福古村以苍凉美学: 爱情已走远,归来无少年。
这是由一群年轻村官打造的古村落民宿,原生态的自然风格,加之一路都有悠悠古琴声相伴,让人恍入一种倒退百年的光景之中,身心沉静安宁。
月光紧随着我的脚步走过两边木栅栏的石板路,我小心翼翼地走,月光小心翼翼地护着,怕我摔了,怕我冷了,怕我胆小害怕了。那感觉像一个古时候的丫鬟,提着灯笼,移着碎步,呵护着小姐一般周到细致。而我,陶然地很享受这种孤独 与宁静的独步时光。
经过几间民房,再走一片荷塘,拐过一个小院,便到了我住宿的咖啡色时光。我轻轻抽开横锁院门的木栓,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月光护我进入院子。二层全木结构的原住民房子,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黄葛兰花树,占了大半个院坝。几张木椅,一架木制秋千,尽显一种原生态的自然美。 院子主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见我进院,他一声咳嗽,从楼梯间转角处的木椅上站起来,一边吸着旱烟袋,一边他招呼领着我上楼去。踩着木梯上楼,楼上有四个小间,有一个小间亮着橘暖的灯。我的房间在最里面的尽头处。白天我来订房间的时候,就十分喜欢这个小院。 房间旁边是一个全木板铺就的露台,两盆巨大的美人蕉各占一角,足有三米高,叶子宽大,青翠碧绿,张开绿色的怀抱来迎接我。此刻,它们像两个护卫安全的士兵,让我真有宾至如归的放松感,竟然没有一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理落差。
露台是个长方形,足有五六个平方。此时,月光盈满了整个山野,朦胧而清晰,青山的轮廓,隐隐起伏绵延。幸福村的幸福,在这个夜晚,我见证了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夜晚那份美丽的宁静与安祥。
撒满月光的露台上,摆了一个小小的木圆桌,桌上一个木盘里,一个月饼,一支小蜡烛。我心里一热:民宿管理主人想得好周到贴心!
月亮褪去了先前蛋黄般的暖色,变得无比明澈透亮。月色奶白如丝滑的绸,向四面八方流淌飘扬。我与月亮静静地对望,触感到那是母亲温润的目光,她在天上仔细地端详着我,心疼地抚摸着我,温柔地安抚着我。
爸爸,妈妈,又是一年中秋节,吃 月饼了。您们在天堂还好吗 ?
夜色浓得化不开,山月守护我一个人。
山居一夜的孤独时光,月亮在无边的寂静中,圆了又缺,缺了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