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青岛旅行并不是长久的愿望，而只是因为想要休息，想要看看北方冬天的海而一时兴起的念头，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周详的计划，细节到坐哪一路公交几分钟能到达某个我仅仅在网络上浏览过的景区，果然，这份攻略的完成度不足四分之一，所有的事情都脱离预想的发展，状况百出的旅行就像我“状况百出”的人生一样。
31号凌晨三点到达青岛的机场，大雾笼罩塔台，瞬间被北方的寒冷捕捉，青岛的冷超出我的预料，但我真的很贪心又天真，以至于当天下午硬抗着冷风也要带朋友骑电动车去海边看日落，计划好的景点只去了一个，到达第二个景点银沙滩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沿着海岸线骑车，全靠朋友在身后导航，路边空无一人，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比海风跑的更远，未知的路途遥远让恐惧和寒冷同时侵袭我，浓雾一样的黑从天边压下来，远远的车灯也照不见前方。黑夜像蛋糕一角的塌缩，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到温度的下陷，手指冻得僵硬，除了充血的大脑无法冷静，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如果在落日时分我还进退两难，在银沙滩门口已经由不得我做选择，我说走吧，不然要冻死了，这大概可以列入我这辈子说过的十大最坚定语录排行榜。我不敢说返回的路也得将近5公里，但我实在没法往前了，回程4公里时终于看到商铺，赶紧把租来的电动车丢在不知名的路边，和朋友狼狈地跑进一家汤泉，我这辈子也没做过这么潇洒而不计后果的断舍离，大不了车丢了就是赔钱嘛，总不能丢命吧我想，2023年的最后一天，在海边冻成冰棍这也太悲催了。
计划从这里开始出了纰漏，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圆满。说好的红树林观海汤泉和跨年烟火变成了边喝着姜汤边害怕着感冒，脑袋晕乎乎地缩在民宿床上不知道是因为汤泉的副作用还是失温的后遗症，在陌生城市的跨年夜，不止外卖点了烧水壶还点了预防感冒药。民宿老板11点半热情地喊我们开车去银沙滩放烟花呀，我咬牙切齿地想这一定是命运对我贪心的惩罚，现在我还去哪门子的银沙滩。12点将近，手机里的B站跨年晚会传来《当》的乐曲和倒计时，我挣扎着爬起来，透过窗户，海对岸的唐岛公园和海面上的游轮有烟花绽放，一圈又一圈，很美，像一个季节的消逝，像一个新的轮回开启，我回头和朋友击掌互道新年好，我想，也不算不圆满。
只是第二天的计划依然乱套得让人措手不及，及近中午11点我们才到达新的住址，一个位于观象山上的天文台旧址改造的民宿，我大概是脑子抽了才会把酒店订在山上，从中山路地铁站出来大概要拖着行李走1公里，一半是曲曲折折的上坡路和看不到尽头的台阶，路上我看见携程软件上出现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酒店名字，我想当时我在手机屏上轻松划过它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被它们路过时一层一层浇透的“绝望”。我大抵这时候还算是有斗志的，放下行李就急吼吼冲去了海鲜市场，却发现看好的餐馆关了门，提溜着3袋冒着新鲜气和腥味的海鲜转了又转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啤酒屋，吃完饭已经下午3点，citywalk已然不可能，我们赶去最近的天主教堂和栈桥。海鸥们早已过了进食的最佳时间，连兜售小面包屑和鞋套的阿姨也开始打折大促销，不过人们似乎不在乎海鸥的胃口，仍然拥挤着企图留下和这些白色小生灵的喂食合影，有人甚至走到远处的礁石上，直到涨潮的海水要把滩涂吞没。听说昨天有人被困在礁石上等待119救援，我庆幸我还没疯到无视社会规则和他人的辛苦。又是日落时分，人渐渐变少，我才得以走上栈桥，没有食物在手，海鸥不曾为我停留，我远远地看着，有点羡慕这种自由，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在半空飘荡，盖过了层层海浪，长久地在我耳畔回响，明年春天它们又会飞回西伯利亚那片我所不知道的天空，既知来路，又有归途。离开栈桥天就暗下来，琴屿路、威尔德咖啡馆、信号山、小青岛公园通通都错过，就连晚饭的韩式汤饭馆也静悄悄地关着门，留下我和朋友在吹得头皮发麻的冷风中凌乱，我想青岛的人民原来也像海鸥一样自由。只有我如此困顿，困在一个又一个生活的琐碎中，以为抓住的，又失去，错过的，不再来。
第三天我甚至开始习惯不按常理出牌的旅行，果然生活也很懂我，一下轻轨就发现原本到达崂山的公交车更改了线路，只能改乘出租车前往。今天是阴天，最美海岸线隐匿在海雾之外，崂山的游客还没有途中遇到的猫咪多，山路遥遥，我依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叫嚣着要徒步爬上山然后再乘索道下山，不知道又给我自己留下多少麻烦。到太平宫的时候，我照例是要去道观上香的，到人家的地方怎么能不问候。每到一座城市，我都要去当地的寺庙，大理的崇圣寺，香格里拉的松赞林寺，厦门的南普陀寺，澄迈的永庆寺，武汉的宝通寺、古德寺、长春观、嵩阳寺……我已经忘了每次的心情，却总记得上香时自己怕被香灰烫到的犹犹豫豫战战兢兢的样子，也许命运的暗示就躲在那段我不敢抖落的香灰里。唯有到此时我不再想这样，我郑重其事地上香、叩头，因为命运不在庙堂之上，庙堂之上是神的垂怜，命运也不在殿阙之下，殿阙之下是人的欲望，我站在中间，望向那寂寂阳光下的烟雾缭绕，我听见风铃声。
崂山是道教名山，千百年来名人志士到此游历留下许多摩崖石刻，仰口景区狮子峰上的狮子口是一宝地，可观日出，可参群山，洞口有首未题完的诗“晓坐峰头望眼空……”，作于明代，距今已有500年，是什么让诗人愁肠百结不得下笔呢，一想到500年前的人也曾困顿至此，便突然觉得好像我的困顿也不值一提了。风吹过五百年的涯岸，依然抚平不了石头的伤痕，就像抚平不了我不经意皱起眉头的每一个瞬间。“伤口的存在不该只为在心中溃烂，它应该风化、发光。”可眼下这伤口尚未风化发光，我仍然对此感到忧伤。
因为在山中停留太久，也因为没带水和食物（且山中商铺尽关）实在让人体力不支，下山时已接近四点，景区车来得很慢，到下个景区时早已超出我们计划的出山时间，又是进退两难，往前的景区走2.8公里即是服务区，往回还得等半个小时的景观车，天已堪堪要黑了，朋友的达观此时都那么令人忧虑，左右我们是走不动了。还在景区的范围内，眼下只有无边无际的群山和看不见尽头的路，出租大概是打不到了，我一个社恐也只能鼓起勇气抓住路过的景区工作人员询问去处，好在一路上我遇到的山东人都很热情、友好，甚至把nl不分但沾染东北同学卷舌口音的我当做本地人，我终于打听到前方不远处也有一座服务站可通往市内，我才长舒一口气，大巴刹车停住的声音此刻多像一声令人快慰的叹息。我想，这也算是一种“远离人类的时候，我才爱上人类”的境况吧。想起我这几天“被迫”向不同人求助，和司机从尴尬地对话到也算顺畅地沟通，和爬山中途同行的姐姐聊起过往的旅途，分享有趣的风景，我头一次觉得在陌生的城市，我也可以成为另外一种人，不畏惧他人投来的目光，不抗拒和他人的接触，我想要了解他人的故事，想要捕捉世界通过他人的眼眸呈现出的不一样的流光溢彩。
回到市内已是晚上，在步行街匆忙买了点吃的，想起还没有尝尝青岛啤酒，走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家“平常价格”的店，路上的人影逐渐变少了，到达中山路地铁站时，正值晚上9点半，这个时间武汉的步行街正热闹，但青岛却已是人烟稀少了，零零散散的人群也像是同我们一般的游客，好不容易找到的小酒馆，老板抱歉地告诉我刚刚打烊，我的心情也好像刚刚打烊，青岛，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呢？“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今夜的风和2023年最后一晚的海风一样大，路过了大半个陌生的城市，不曾抵达我内心的荒芜，海在对岸，我仍然，独自此岸徘徊。
……
尽管如此种种，下次旅行我还是会做计划，我仍然不能脱离我想要掌控生活的欲望，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反复做无用功，我希望我的生活是旷野，但又希望它有轨道，通往某个虚妄的终点。也许下次会有一些不一样吧，我这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也期待着站在无尽的草地上感受落地的柔软和塌陷，而非在规则的蛛网里整日惴惴不安，风吹过我的灵魂，都触摸我的战栗。
“唯有文字能担当此任，宣告生命曾经在场。”记录到此，千头万绪，暂且停笔吧，为了纪念，也为了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