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念书,学校有个留级生叫张大庆。后来不念了,在宿舍里打工,就是在宿舍收发室打杂,照顾我们这帮来自农村的低年级学生。
张大庆性格古怪,对一切都蔑视,成天吊儿郎当,天天捧着一本小说,躺在收发室的床上。
那个年代没有快递,他就是负责收发我们的信件和汇款单,或者哪个农村家长给孩子捎的零嘴和咸菜啥的。
据说,张大庆留了好多好多级。具体留级留了多少,看大门的李大爷说,他也记不清了。
反正就是,食堂的司务长看着他就厌烦。当年张大庆疯狂地追过他的女儿,她女儿都毕业好几年了,张大庆在学校里混。
后来,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给张大庆安排了在学生宿舍打工。
司务长说,张大庆在学校留级,不是为了念书,其实就是为了混饭吃。
我们都被学校里这个留级生的传奇给震撼了。因此,我们经常去收发室和张大庆侃大山。
张大庆是个话不多的人,闷闷的。每天就是抖着脚,一双军胶鞋露着脚趾头,躺在床上看书。各种小说,金庸,卧龙生,古龙,几乎那个年代所有的武侠。也不搭理我们。
我们学校新盖的楼房,初中,高中,职高都混在一起,学生来路庞杂,公社的,农村的,连队的,一中的,二中的。
很多男孩子长得粗粗壮壮,女孩子长得黑黑的,洗澡能搓掉一层泥那种。
张大庆长得高大帅气,性格忧郁,招来很多女孩子的喜欢。那个年代,都流行像王杰那种忧郁成熟的男生。
何况,他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只不过是学校里一个打杂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张大庆非常的节俭,每次食堂打饭,饭缸子里吃的一个米粒都不剩。
据说,张大庆在门卫干活是没有工资的,就是免费吃食堂的饭菜。等量交换。
张大庆个子高高的,能吃,每次吃饭都吃不饱,因此他自作主张,在收发室干起了小生意,就是晚自习卖一些方便面啥的。
张大庆不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商家赠送的那几袋子方便面。看样子,张大庆家里应该很穷那种。
一到晚自习,一些职高的女孩就像小蜜蜂一样,成群结队地挤在张大庆的收发室,招蜂引蝶。名义上是买方便面,实际就是为了接近张大庆……
学校里有个狠角色,女老师,教化学的,叫张秋菊。性格和张大庆一样,怪怪的,每次看到女生围着张大庆,就过来吼:你们这帮苍蝇,干啥围着,赶紧回宿舍去!
张秋菊就像是张大庆女粉的克星,专门来保护张大庆的。每周末食堂吃包子,她总是过来给张大庆送几个包子。
张大庆就是捧着金庸和古龙,头也不抬。
大庆,包子!张秋菊放下包子,就主动把大庆的衣服拾掇了,拿走清洗。
我们那时候搞不清两人啥关系,感觉两个人怪怪的。
学校有个校花叫钱银花,据说她爸爸也是我们学校的,干啥的不知道,反正一问,钱银花就是神神秘秘的。
钱银花长得漂亮。用现在的话就是嘎嘎以嘎斯。要脸袋有脸袋,两个小酒窝,马尾,长得俏皮可爱。对张大庆疯狂的痴迷。
每周末,钱银花都会准时准点地坐在收发室,等包裹和汇款单。
张大庆是个比较直接的人,你家就住在镇子里,也不在村子,哪有什么包裹。
我上海有亲戚不行吗!
张大庆苦笑着,没搭理她,端着他的古龙,继续他的金庸。
你能不能给个痛快话!别看钱银花长得乖巧,钱银花性子跋扈,也不是吃醋的!
什么啊,张大庆装糊涂。
钱银花气哭了,你就这么金贵,你……钱银花追张大庆全校皆知了,可是张大庆就是不感冒。
你是不是惦记那个叫什么张秋菊的吗!
你说什么呢!张大庆急眼了!张大庆虽然性格古怪,平时从来不发脾气。
你看看,让我猜中了吧,你就是看上人家了!
滚!张大庆一个嘴巴子给钱银花的脸打肿了,钱银花哭着跑出了。
全校传开了,张大庆给校花给打了。
那时候,全校的男生都心疼,那可还是我们的校花啊,我们很多男生都挤不上槽子!求之不得!送到张大庆嘴边……
事情传到校长的耳朵里,张大庆很快就被开除了,也不是开除了,他根本就是个打工的,学生都算不上。
准确地说,就是个留级生,学校看着他可怜,给他个营生。
再以后,我们就没见过张大庆这个人,据说去南方打工去了。
好多年后校友会,吃饭是在食堂吃的,司务长也快退休了。
我们和司务长聊起这个人。才知道,张大庆原来是我们学校校长的亲儿子!
校长有个七个孩子,老大叫张秋菊,在学校当老师。老二就是张大庆,老三叫张大连,在外地当老师,老四叫张大海在外地做生意,老五叫张金莲,当了文艺兵,还有金燕和海燕,现在据说也在哪个县城当老师。
司务长说,除了张秋菊和张大庆两个人是校长亲生的之外,剩下的都是校长抚养的。
有的没了父母,有的是校长战友的孩子,有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司务长说,张大庆就是给耽误了,当年他学习还行,为了照顾几个弟弟妹妹,他也没有时间学习,平时都是他在家干活。
后来,张大庆发现了,留级挺不错,既可以照顾弟弟妹妹,还可以免费吃食堂的饭菜。
司务长说,校长是个很轴的人,对自己的子女比较冷血。
那时候,张秋菊恨得够呛。当年,张大庆被开除了,张秋菊闯进校长办公室:你还给不给我弟弟一条活路了!如今你养的那些都……你怎么也得给自己亲儿子一口饭吃吧。
从那以后,张秋菊再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说过话。十多年不说一句话,两人在学校就像一个陌路人。
后来,张秋菊去了南方,估计是找她弟弟去了。
校长去世的时候,张秋菊回来了。
那天,好多老师都抱着秋菊哭,说秋菊和大庆两个孩子挺可怜的,自己爸爸当校长当了半辈子,两个孩子一点光也没借上。
张秋菊出奇的冷静,葬礼上一滴眼泪没掉。
那天,校长抚养的那几个孩子也都回来了。
出殡那天,学校的门卫李大爷也特意从南方赶回来了。李大爷老了很多,好多人都认不出了。
李大爷颤颤微微地杵着拐棍,一手搂着张秋菊:我的孩啊!听大爷的,别埋怨你爸爸,你看看来的这些人,不都是你爸爸教下的……
司务长说,那天张秋菊扑在大爷的怀里好一个哭嚎。
再后来同学会,钱银花那天喝多了,钱银花离婚了,离了两次婚。
那天她喝得嗷嗷吐。她说,有一年她在广州见过张大庆,张大庆在一个宾馆做后勤。
张大庆还给她买了一瓶冰红茶。她还和张大庆开玩笑,说你这辈子和宿舍耗上了。
还有,那天校友会和司务长吃饭,我们还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司务长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钱金花,钱金花就是大庆当年疯狂追的那个……钱银花是司务长的二女儿。
我们和司务长开玩笑,当年为什么你不敢透露你二女儿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嫌弃你姑爷穷……,是不是怕你亲家!
司务长尴尬的乐了:那天,咱们校长的葬礼来了好多他的学生,黑压压的一片。
我就是看秋菊那孩子缩在一个角落,怪可怜的……
司务长说,去后厨给我们弄个花生米。
他又撒谎了!
他转身的功夫,我们分明看见他迸溅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