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天早晨天刚朦朦亮,卫立民就照例拿起大扫帚扫起街来。
每天早晨,只要不下大雨,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大街,从市委大院门口一直扫到街上,再向街道两边扫出几十米远,打扫完以后洗漱、就餐、上班,这是他多少年来养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
“的铃铃……”,卫立民刚洗漱完毕,就有电话打来,电话是地委王启云书记打来的:“是立民同志吗?这么早打搅你你不介意吧?我可是掐准点打过来的哟。”
王启云笑道。“哪里,王书记这么早打电话过来一定有事吧!”
“其实也不是大事,是这样的,有件事得跟你打个招呼,根据组织安排,你爱人柳月茹同志已经调过来了,职务是兰凌中心医院院长,任职文件由兰凌组织部门下,我们已经作了安排,你不用管;月茹同志可能最近几天就会到,到时候会有人去接,你也不用管;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你还是不用管,总之你只管操心工作,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感谢组织上为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全,”卫立民感动地说,“好,我只操心工作。”
说到操心,卫立民到兰凌这几个月操的心真是太多了。
来之前他曾设想过各种困难,但过来以后所遇到的诸多情况依然出乎意料,让他措手不及,逼得他不得不时时操心,处处操心。面对一团乱麻似的矛盾和问题,他竭力想理出头绪来,却总有点儿力不从心。
目睹衰惫的经济景象,薄弱的工业基础,卫立民心里布满了阴云:作为一个城市,工业生产上不去靠什么来发展?而组织指挥系统的现状更让他焦心。
市委六个常委有两个长期在家养病,市委副书记、老市长岳岸晨因为解放前在敌人监狱中那段历史的证人还没找到,一直还蹲在五•七干校。市革委会三个副主任没有一个专管工业。
市里现有纺织、轻工、机械三个工业局,有两个都处于半瘫痪状态。纺织局局长郁汉祥总是浮在上面,若不是局里组织开会一年上头也难得跟厂长们见几次面,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甩手掌柜”。两个副手一个从不过问生产,另一位不懂生产,看似忙忙碌碌实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总也忙不到点子上。
轻工局局长快退了,上班已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了单位也是晃一会儿就走了。两个副局长一个叫马仲良几年前已下到化工厂当厂长去了,另一个整天坐在办公室靠打电话处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倒是生产调度科长谢南庆一直沉在下面,在各企业奔来跑去了解情况,帮助解决实际问题。……
就在这天,卫立民召集在岗的市委、市革委会领导开了一天整顿和加强领导班子建设专题会议,针对领导机构存在的突出问题,研究制定了相应的整改措施。
为了强化对工交战线的领导,会议还决定成立工交办公室,作为市革委会组织指挥工交生产的办事机构。
这个机构谁来牵头?
卫立民脑海里蓦地闪出一个人来:马仲良。
其实卫立民关注马仲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卫立民一直感到有点蹊跷,这个马仲良无论在局机关还是在下面口碑都不错,都说他工作认真负责,作风扎实深入,勤于思索,处事果断,敢于担当。既是如此,又没听说犯什么错误,怎么就被贬到下面当厂长了呢?
不久,卫立民从领导层某些干部中得知了另一个版本的马仲良。
有一次纺织局局长郁汉祥向卫立民谈起了马仲良。他不阴不阳地说:“老马这个人确实有些才干,”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他这个人有些不安分,说话处事不讲分寸,老是过格,喜欢操不该操的心,管不该管的事,能不惹祸上身?”
郁汉祥虽然没有细说,但卫立民知道这些话都有实实在在的内涵,后来卫立民从人们零零碎碎的谈论中得到了印证。
那还是几年前,在一次全市经济工作研讨会讨论中,马仲良忍不住放了一炮,有些话听起来确有点辛辣刺耳,譬如批评兰凌这些年“老牛拉破车”、“死守旧摊摊儿”、“到处破破烂烂不像个城市样儿”等等,虽然没说是谁的过错、谁的责任,但锋芒所指显而易见。
没过多久市里派工作组进驻化工厂开展组织纪律整顿,由马仲良带队,工作组撤离时马仲良“根据需要”留在那里当了厂长。
卫立民对马仲良产生了兴趣,他心想,这个人挺有意思,我得去会会他。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辆旧北京吉普驶进了市郊的化工厂,汽车司机告诉值班门卫,市委卫书记来了,要见马仲良厂长。门卫师傅忙领着卫书记穿过厂院直奔厂长办公室。
经过厂院时一股浓浓的怪味扑鼻而来,让人有些反胃,原来这里堆放着几堆小山似的白骨,这是厂里生产骨胶、骨粉的原料。
卫立民站在厂长办公室门口,门卫师傅转身到车间去找马厂长。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穿一身深兰色工作服的人匆匆走过来。
此人戴着大口罩,工作帽上的防尘帘垂在肩头,把脖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他刚从骨粉车间出来,浑身落满了粉尘,像个灰老鼠。
卫立民猜想这人就是马仲良,忙走上前去跟他握手。
“不不,”马仲良急忙把手往后缩:“我手脏。”
“仲良同志,这双手最干净。”卫立民不由分说地把马仲良的手紧紧握住。
马仲良先到里屋脱掉工作服,洗了把脸,才不好意思地把卫立民请进办公室,为他沏好茶。
马仲良个头不高,不到一米七,看上去年龄跟卫立民不相上下,比卫立民略瘦一点,脑门上有点谢顶,这与卫立民先前想像中的那个豪放的汉子相去甚远。
“卫书记,对不起,我们这儿条件差,也不知道你要来,你看……”马仲良有点局促不安。
“仲良同志,我可不是来看你们现在的条件,现在的条件我不看也知道,我是想来看看你们将来准备咋发展。”
“这几年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积蓄,现在全厂上下还在勒紧腰带甩开膀子干,前不久已经派人到外地考察学习过了,准备从明年开始上几个新产品,到时候经济效益会成倍增长,厂容厂貌也会大改观。”说起这些马仲良有点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就好,这就好哇!”卫立民连声称赞。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在谈到市里工业发展前景时,马仲良感叹道:“兰凌工业发展潜力太大了,就拿燃化工业来说,兰凌西边一百多里的奔牛山里有一座大型磷矿,那里的磷矿石不仅储量大而且品位高,是生产磷肥的好原料,但却一直销往外地,而我们当地农村使用的化肥却要到外地去买。我们何不利用本地的磷矿资源建一个磷肥厂,以后再建个氮肥厂,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么?”
“说的好哇仲良,”卫立民望着马仲良十分高兴地说,“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在想咱们兰凌有大小几家棉织厂,每年需要的棉纱都要从上海、武汉这些地方进,咱能不能建一个总规模十万锭的纱厂,三万三万的上,第一期搞三万锭,以后根据需要再上第二第三期。不过这个项目比较大,又涉及到全省棉、纱、布的生产调拨计划平衡,必须向省里报批,省里一批咱随即就上。”
马仲良听后连称好主意。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两人还谈兴正浓,马仲良要留卫立民吃饭,卫立民这才想起晚上还有个会,便起身告辞。马仲良见挽留不住就一直把他送到厂门外。
这时卫立民再次握住马仲良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仲良同志,兰凌的经济建设任重道远,往后会有很多困难,我们共同努力吧,兰凌可是等着你这识途的老马展示身手、发挥作用哟。”
说完就上了车,马仲良目送着他们绝尘而去。
半个月以后,兰凌市委组织部下发了关于马仲良的任职通知:马仲良同志任兰凌市工交办公室党组书记、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