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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着玻璃照在了他的脸上,眉头皱了皱,翻了个身,挺了挺疲惫的身体,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顺手抄起床头的闹钟,瞥了一眼,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他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卸去浑身的疲惫,静静感受着家乡的每一丝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小时候门前流淌的小溪、后院咕咕叫的黄鹂鸟都在昨夜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这也是他这几年中睡得最踏实的一夜,仿佛在他的嘴角隐隐看见了笑容,仿佛这么多年的漂泊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狗蛋回来了吗,狗蛋,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你知道这么多年你音讯全无,你爸妈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说你这个孩子。”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双眼,在这嘈杂的声音当中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是啊,这个声音也曾经是他年少的噩梦,因为小时候每次听到这个急促的脚步声的时候他都将面临一次生死的洗礼,那就是那个年代父母教育子女的方式——"皮鞭沾凉水。"是啊,那是给他带来无数噩梦的脚步声,而此刻对他来说,听上去却格外亲切。猛地起身,他朝着院子里的人迎了出去。
那棵榆树还在,是啊,那些年自己也不知道被绑在那棵树上挨了多少次皮带,可是此刻他再也没时间回忆这些,因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此刻正颤抖着双手、抖动着唇、默默注视着他。老了,他真的老了,几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还披着浓密的秀发,挺直着腰板,如今佝偻着身子,也白了头发,要不是身上衣着还算整洁,还真像是哪里来的叫花子。
“啪!”火辣辣的手掌印在了他的脸上,瞬间让他清醒过来,而他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想法,只是眼含热泪,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努力蠕动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娃呀,你终于肯回家了,你这个,终于知道回来了。”老人猛地双膝跪地,哭得甚是悲惨。
“爸!”再也绷不住了,他跪倒在地,一把将那个曾经在自己眼里非常伟岸的身躯搂在怀里,一时间两个大男人哭的声嘶力竭。
旁边的人纷纷前来劝阻,终于将这对多年未见的父子分开了,就在此刻他却突然问了一句:“爸,我妈呢,我妈咋没来呢?”父亲继续呜咽着,没有说话。
“爸,你说话啊,我妈呢?”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爬满全身。
老人努力撑起颤抖的手,朝着自家后院指了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就是自家族谱上的人在百年之后,必须入葬在自己家的后山上,这样就可以世世代代守护自己的子孙。
“妈!”此刻的他,疯了一般地朝着后上跑去,跌跌撞撞,不知道卡了多少个跟头,终于踱到了后山,望着那一片片的墓地,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张李氏红之墓”。
“嗡”的一声,他的脑袋炸开了,无数过往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
那一年他十七岁,身体黝黑健壮,却也调皮捣蛋,虽然是乡里乡亲出了名的孩子王,却也没少挨父亲的皮带,叛逆期的他越打越不服气,甚至出言顶撞了父亲,父亲在气头上,那天格外用力,险些就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而那一夜过后,青春期、叛逆期的他在心中萌发了一颗种子,他要离开这个家,这个贫困潦倒的村庄,他不要读书,他要出去闯,闯出一片天地,让父母再也没有借口打骂自己,对此他也坚信不疑。
那天,他跟乡里的几个泼皮商量好了,偷偷卖了自己犁地的老黄牛,携着当年在他眼里的“巨款”偷偷搭上了去镇里赶集的货车,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城市,而后又几经辗转,来到了首都。
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高楼林立,他一时间恍惚了,仿佛自己就属于这里,而这里的一切也仿佛终将属于自己,那一刻他雄心壮志,可是马上就被拉回了现实,那就是自己吃住的问题,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又如何能让自己甩开膀子去闯出一片天地。于是,胡乱在街边吃了几个包子之后,他开始寻找自己的住所。读了几年书,也认识几个字,可是看着满大街的招租,他摸了摸自己兜里卖牛的那点钱还是犹豫了,最后他在霓虹闪烁的桥洞下度过了第一个实现梦想的夜晚。
“阿嚏!”伴着清晨的阳光,他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也是清晨唤醒路边冻饿之人最好的方式。他蹭了蹭鼻子,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仅存的物资,还有自己咕咕乱叫的肚皮,长长叹了口气,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填饱肚子。于是,他抻了抻疲惫的身体,来到一个路边摊坐了下来,点了一碗馄饨,瞬间便消散了夜晚的寒冷,可是他知道,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寒冷在等待着自己。
后来,他像摊主打探,如何能够快速的找到一份工作,摊主上下打量着他,随即吐出了一句:“小哥,今年多大啊?”
“十、二十四岁。”险些他就说漏了嘴,毕竟好多地方是不招童工的,这个他还是有常识的。
“哦”摊主满脸狐疑的朝着他摆了摆手,"去城南的人才市场试试吧,那里需要你们这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大学毕业?还高材生?”他念叨着,却苦笑,此刻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理解父亲为什么拼了命也要让自己读书了。
可是,他还是决定去试试,毕竟那里充满了诱惑跟希望,万一有人不开眼,真的把自己当成大学生呢,是不是也就暂时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了。
“带身份证了吗?”“你是什么学历?”“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招童工。”伴随着一波波的嘲笑,他知道这条路自己似乎走不通了,自己未成年,也隐瞒不了,学历也不够,是没人雇佣自己的。
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瘦子凑了上来,仿佛看出了他此刻的内心,“小老弟,办证吗?我们这里什么证件都可以做。”说着还从怀里掏出几个大学毕业证书的样式,朝着他晃了晃,然后东张西望地揣进了怀里。
“多少钱?”此刻的他有些心动。
“大专五百,本科一千。”“什么?”此刻的他充满了惊讶,摸了摸口袋里仅存的300多块钱犹豫了。
“200,办一个大专的。”
“200?小哥不要开这种玩笑。”
“不卖就算了。”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
“哎哎哎,小哥,好商量,好商量,200就200,你想办个什么专业的?”
“专业?”他咋没听说过这个词呢,可是他又不好说什么,怕自己的没文化被眼前的人给骗了。
“对呀,你总得选个专业,才能给你做个毕业证啊。”
他缓缓抬起双眼,朝着眼前缓缓观望,看着到处的高楼大厦,猛地心生一计,“就搬个盖楼的吧。”
“好啊,那就办个土木工程专业的吧,身份证。”
他从兜里缓缓掏出自己那张未成年的证件递了过去。
“哎呀,小老弟,你这还未成年呢,办了毕业证也没人信呢。”
“那要是再办个身份证呢?”他颤颤巍巍地说道。
“恩,再加五十。”
“好,明天我来取货。”
“可以。先交钱。”
二、
从桥洞底下爬起来的他,满怀信心的朝着约定的地点大步走来,又偷偷地摸了摸身上仅剩的十几块钱,此刻心中却又是五味杂陈。
“怎么样,我们做的证件质量绝对没的说。”
看着蓝白相间的小本本,他甚是欣喜,然后也来不及多说,径直朝着人才市场走去。
有了身份的加持,果然不一样,他成功找到了一个施工单位技术员的工作,早八晚六,一日三餐,工地住宿,月薪五千,这可以说是上天的眷恋了,一下子解决了他眼前一切的难题。
可是,当他正式来到工作岗位,望着满地的钢筋水泥跟堆积成山的图纸,他懵了,这些纸他都认识,可是纸上的图好像都不认识他。
这可给他急坏了,面对老前辈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出来。
“我说你们这些大学生,都不知道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整天不务正业,啥啥都不知道。”
“是是是,王哥您说的对,还希望王哥能够教教我,以后18栋楼爬楼检查的活都归我,您看怎么样。”
“算你小子懂事。”于是,老王也就收下了这个徒弟。
他也是勤快,白天抢着干活,晚上偷偷地跟着老王学习专业知识,也学会了看图纸,平时对老王也是恭恭敬敬,就这样日子也算得过。
就这样,春去秋来,摸着口袋里日积月累的票子,再看看眼前由钢筋混凝土堆积起来的楼房,他心中也是充满了欣慰。
“怎么样,咱们这个活再有两个月就竣工了,我跟你刘哥打算自己出去单干了,这样也能多赚些钱,平时我看你小子也很踏实,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技术这块就全交给你了,每个月再给你涨三千块钱,跟我走吧。”
“感谢师傅厚爱,我愿意跟您走。”此刻的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是的,没有任何理由。
转眼间工程就顺利结束了,大家也都忙着回家过年,可是他却犹豫了,家?多么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老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怎么,忙了一年了,不打算回家过年?钱这个东西没得够,没有不行,多了也是灾难,回家跟父母团聚团聚吧。”
“我没有父母。”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撒谎,几个字说出来却又心如刀割。
老王没有多问,反而是介绍了一份饭店服务员的工作,说是他朋友开的,让他年前年后过去帮帮忙,也不会亏待他,这样也能多赚些钱,待开春了,再跟着他一起干。
他依然没有理由拒绝,就这样跟着老王来到了朋友饭店,本着勤劳的本质,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他又积攒了一笔。
三、
四季交替,转眼东去春来,他跟着老王来到了新的工地,也不负众望,他凭着自己的勤奋,挑起了技术的大梁,顺利地完成了工程。就这样他一直跟着自己的贵人-老王,走南闯北,干了大小不计的工程,也从当年青涩的技术员,成长成了如今的技术大佬。
“你跟着我多少年了?”这天老王把他喊了过来,朝他问道。
“有七年了吧。”他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了?”
“三、三十四啊,王哥。”
“说实话,我们这些干技术的,还能看不出来你那个证件是真的假的。”
一下子被捅破了窗户纸,他也不好再隐瞒,“我今年应该是二十四了。”他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也不小了吧,没打算解决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他憋红了脸,且说不出一个字。
“老大不小的了,也该考虑下自己的个人问题了,跟着我这么多年了,看你小子也踏实,我有个远房侄女,忠厚老实,绝对是过日子人,就是天生有个口吃的毛病,不过王哥以人格担保,人品跟家庭都没得说。”
他依旧是哽咽着没有说什么。
“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的这个侄女,家里算不得殷实,却也说得过去,再说我也没有儿子,转眼就老了,这么大的工程,也该后继有人了。”
他依旧没有理由拒绝,对他来说,那些年在桥洞底下生活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自己这辈子能娶到个婆娘就算不错了,哪还有什么资格去挑,更何况是自己恩人的亲属。于是,他憨憨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你家里,真的没有什么人了吗,回家看看吧,给你半个月假。”
家,多么扎心的字眼,这些年他风餐露宿,满脑子都是赚钱的事,曾几何时还记得有个家啊。可是,老王的一句话又仿佛刺痛了他的内心,夜里几经辗转,他还是选择跟老王请了假,朝着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村庄飞奔而去。
四、
深夜,格外地宁静,他来到自己曾经居住的偏房,没有打扰任何人,悄悄地摸了进来,掏了掏脖子上带了十来年的那把铜钥匙,颤颤巍巍地朝着门锁捅了捅,“咔”的一声,锁开了,七年了,家里的锁居然都没有更换,瞬间他湿润了眼眶,卸去一身的疲惫,摸了摸熟悉的炕头,此刻他的眼睛更加湿润了,炕还是热的。
就这样他躺在熟悉又陌生的炕上,缕缕回忆涌上心头,不知不觉中他沉睡过去,这是他这些年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清晨,隔壁二叔看着被打开的房门,还以为家里招了贼,于是仗着胆子来到房间里,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失散多年的侄儿,可是却没有选择吵醒他。
转眼又回到了现实,他在母亲的坟前哭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仿佛当年自己做错了事,父亲不让自己吃饭,自己就跑出去几天几夜与父亲欧气那般倔强。后来,还是老父亲硬生生地给他劝了回来。
那几夜,他跟父亲无话不说,讲述了这几年自己的经历,也告诉父亲自己要讨媳妇了。
“好啊,我的娃出息了,回家了,也要讨婆娘了,老婆子你看见了吗?”说着父亲也久违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似乎早就忘却了儿子不在这几年对他们老两口的伤害,爷俩也是敞开心扉,促膝长谈,父亲对小时候对他的打骂悔恨不已,他也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跟父亲道了歉。
那天清晨,他去唤醒沉睡的父亲,本就相约今日随自己一起进城,一起看着他讨老婆,一起去城里过好日子。
可是,他唤了几声都没能得到回应,于是他上前推了推父亲,僵硬的身体却在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爸!”响彻了整个村落。
在文章的最后,突然想起一首老歌,与本文无关:“就让我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