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干见状高声大叫道:“大家莫怕!快杀了她!杀了她之后高官厚禄,都统大人决不会亏待咱们!”众士兵呐喊一声又冲上来,也不顾被耶律雁翎捉住之人的死活,武器尽往他身上招呼。
眼见那人就要身首异处,耶律雁翎突然手臂一抖,将他推开一旁,徒手抓过刺来的两只长矛,左挥右舞,将士兵们击退。可是对方人数太多,她左腿连中三枪,前后贯穿,血流如注。
那被耶律雁翎捉住之人惊魂初定,猛然面向耶律雁翎拜倒在地,高声道:“小的该死!公主为了救小的性命,甘冒风险,身受重伤,小的反而要加害公主,真是猪狗不如!小的发誓,愿为公主効犬马之劳,死而无怨!”耶律雁翎微笑道:“我虽生在皇庭之家,但与你同为大辽子民,怎能伤害于你?尤其当前国难当头,更应该相依为命才对。”
那人叩头道:“公主所言甚是。”跳起来向众士兵高声叫道:“各位弟兄,世间传言公主视民如子,果敢干练,是我大辽中兴之望,适才所见,果然如此!咱们不能杀她!何况都统大人临走之前并没有明言要咱们处死他们,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错杀好人。”
从服饰来看,他该是士兵中的一个小头目,此话一出,有不少人点头称是,更有十几个人来到他身边,纷纷叫道:“我们听你的!”想来是他的部下。
萧干将手中钢刀一挥,骂道:“你妖言惑众,要找死吗!大家听着,谁杀了这些叛徒一人,赏银五十两!杀了耶律雁翎,赏银万两!”众士兵中有半数的人尚在犹豫,听得此话,又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旁通悟高声叫道:“且慢!”随即快步来到萧干身旁,低声道:“将军且慢动手。老衲有一件要事要告诉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华严寺内奉安诸帝石像、铜像,乃辽皇室祖庙,颇受恩泽。历代住持尽为得道高僧,博通古今,精晓文理,连皇帝也要待为上宾。萧干见通悟神色庄重,不敢过于轻慢,便随之而行。
通悟左转右折,来到一座天井中站定,伸手一指中庭中一物,道:“萧将军请看。”萧干抬眼看去,只见一片空地中间孤零零的立着一株齐腰高的矮树,别无他物。萧干不解其意,望向通悟,静待他说话。
通悟望着矮树出了会儿神,缓缓的说道:“此树名为菩提花,乃是五十年前天竺一位高僧自西域带来的。据那高僧讲,菩提花本非产于天竺,机缘巧合,被人传入天竺。此树喜温暖、稍干燥且阳光充足之地,不耐寒,宜爽水,忌积水。栽培得当则枝叶茂盛,花朵大而挺拔,色彩异常美丽。怕是此地过于寒冷,这菩提花在诸位先师精心呵护之下,虽然得以存活,但是这五十年来从未开过一次花。”
萧干不听则已,听罢此话,对通悟怒目而视,喝道:“老贼秃!你存心戏耍本将军么!”他本以为通悟有什么要事相商,却想不到说出这一通不相干的话来,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起刀落,想要通悟人头落地。
通悟微笑而立,连眉角也不稍动。萧干见他泰然自得,心中不禁一动:难道这秃驴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视死如归?手腕翻转,硬生生挽住钢刀,离他脖项半指之处猛然停顿,沉声喝问:“法师算定了本将军不会杀你?”
通悟淡淡道:“世事因缘而定,老衲怎能算出?只是有菩萨指引,老衲才比旁人多知晓点滴罢了。”他移步菩提花前,拨开枝叶,向萧干道:“将军请看。”
萧干顺他目光看去,原来茂密的枝叶下面,并排生长着两个拳头大小的花球,上面竟然密布花蕊,非同寻常种类。萧干奇道:“这是花么?”
通悟点头道:“这菩提花自移植到此五十年来首次开花。现在只是花蕊初放,便比寻常花朵大出十数倍。待它满开之时,花魁更为硕大,可称得上花中之王,因此又有个名字叫做帝王花。而此株菩提花是在萧将军与都统大人进驻敝寺之日绽放的。”
萧干微微一怔,抬头凝视通悟双眼。通悟颔首道:“大辽气运已尽,必将有新帝王应运而生。老衲有缘,可以得见两位王者的风范。”
萧干当然明白他言下之意,心头不禁一阵狂喜,怦怦乱跳起来。脸上却不动声色,漠然道:“法师妄称得道高僧,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萧某虽一介武夫,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会存此贪念。”
通悟道:“时局所迫,将军又何必推辞?”他察言观色,早看出萧干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只是深藏不露,人所难辨。
通悟见萧干不置可否,便接着说道:“常言道创业易、守业难,萧将军和都统大人虽然都可以顺利达成霸业,可是要想世代相传不败,今日便是关键所在。萧将军若能放过公……耶律雁翎,千秋万代,霸业后继无忧。”
萧干冷笑道:“你兜来兜去,只不过是想本将军放过那个过气公主吧。若真如法师所讲,本将军更应该一刀杀了她,以绝后患才对啊。”
通悟道:“萧将军且听老衲一言。史书曾载,魏晋之后南朝宋高祖武皇帝刘裕南讨北征,武功盖世,撑起整个南朝时代。强悍如北魏大夏等北方大国皆对刘裕怀有惴惴之心,可见其国威之盛。只可惜刘宋只维持五十余载便告寿终正寝,将军以为何故?”
萧干道:“想必是因为子孙后代太过草包,才守不住家业。”通悟摇头道:“非也。武皇帝其子宋文帝日后治有鼎鼎大名的‘元嘉之治’,武功虽不及老子,文治却是人人称颂。可见败因并非缘此。”
萧干问道:“依法师之见,原因何在呢?”他野心勃勃,成天价所想的便是如何攫取皇位乃至永保帝业,不知不觉间便热切起来。
通悟道:“想曹魏、司马西晋,一直到东晋的桓玄废安帝自立,对前朝帝王都不加残害。汉献帝、曹魏末帝曹奂、蜀汉刘禅、东吴孙皓,这些人皆好酒好肉大宫殿里得享余年。但自武皇帝起,就开始屠害前朝帝君,由此,南朝北朝相蹈此习,龙子凤孙们连根诛除,婴孩不免。以武皇帝之赫赫大功,得有天下是水到渠成之势,但其为人神所愤怒者,则是篡后弑君的下流阴毒之行。刘宋想要代代相传绝无可能。”
萧干倒吸一口冷气,紧握钢刀的手慢慢垂落。通悟又道:“都统大人饱读诗书,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想要除掉耶律雁翎,苦于师出无名,只好暗示将军,以借将军之手杀人,既除后患,又脱干系。日后万一形势不利,也可以拿将军做挡箭牌,这一石三鸟之计可谓精妙。将军若被人利用,千秋大业危矣。”这几句话句句击中萧干要害,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正沉吟间,教藏殿内传来阵阵争吵,两人连忙疾步返回。刚一跨入殿门,就看见士兵们一边大声聒噪,一边纷纷退到墙边,依墙而立。中间空场上横着十几具尸体,都做兵士打扮,却是适才被耶律雁翎救得一命的那个小头目及其手下,不知被什么人杀死了。
再往前看,只见耶律雁翎、杨少真两人四掌,与一位灰衫老者双掌相抵,比拼内力。那老者神色轻松,旁边另有一位老者与他谈笑风生,原来是卞氏兄弟。反观耶律雁翎和杨少真,全身颤抖不止,骨骼咯吱作响,伤口里时时有鲜血喷射而出,显然是勉力支撑。
萧干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近旁一个士兵答道:“萧将军,他们两个老头儿为了拿到您悬赏的万两白银,要杀了公主。啊不不,要杀了耶律雁翎。那几个兄弟要阻止他,都被他们杀了。”
卞不生袖手站在一旁,抬眼看见萧干,便大声说道:“将军,你说杀一个叛徒,赏银五十两;杀了耶律雁翎,赏银万两,这话可做得准么?”
卞不留不等萧干回答,接口道:“堂堂将军,怎么会说了话不算?这叛徒十三人,再加上耶律雁翎,总共一万零六百五十两,可非咱兄弟莫数了。”他口中说话,手上加劲,只压得杨少真两人喘不过气来。
卞不生道:“大哥,你可又算错啦。这赏金该有两万零六百五十两。”卞不留做奇怪状,问道:“你的数字整整比我的大了一万,难不成还有一个耶律雁翎让你来杀不成?”
卞不生笑道:“耶律雁翎只有一个,不过咱们兄弟俩人,那不就是两万么?”卞不留又作恍然状,道:“你是说你我携手杀了她,那就可以赏金加倍了是吧?生财有道啊生财有道。”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有个偏将愤然道:“你们不让咱们插手,想要独霸赏金也就罢了,还想跟萧将军打如意算盘,显然没有把萧将军放在眼里,简直太过放肆!”
卞不生怪眼一翻,傲然道:“咱们只为都统大人做事,其他人等还难入咱们法眼。”萧干听他语气狂妄,心中有气,便道:“本将军怎敢指挥两位异士能人?少赔了。兄弟们听令,即刻撤出大殿。”
他对通悟所言深信为真,便不想亲自动手杀了耶律雁翎,以求霸业成后,后继万载。他本非善类,能听从通悟劝告,全因贪念。
后来萧干、耶律大石两人真如通悟所说,自立为帝。只不过耶律大石西迁异域,建立西辽,称雄一时;而萧干则自立后不久便为其部将所杀,所谓千秋万载,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