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的一天,街上的风萧瑟地吹着,冰冷的摩擦着干枯的肌肤,让人瑟瑟发抖。三庆班的班主程长庚唤来一个中年男人。垂死的病重之人艰难地举起自己干枯粗糙的手指,向男人忧心忡忡地比画,他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似乎要将肺咳出来为止。稍稍平缓一些后,他开口:“惟子声太甘,近于柔靡,亡国音也。我死后,子必独步,然吾恐中国从此无雄风也。”男人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经意间一扫眼看见了师傅认真严厉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吱吱呜呜地应了声“嗯”。班主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白白的雾气像鸦片的烟雾,他快死了。班主垂下手,垂在床边。
诶!清终究是亡了。
“锵!锵!”急促的音乐声过后,一个清瘦结实的男人出现。这人黄忠扮相,目光炯炯,他便是谭鑫培了,谭派大名鼎鼎的人物,可如今有多少人记得你?那时你的戏是满城争唱叫天儿,就是你,令无数人沉沦的靡靡之音,包括我。人人都爱你的老生唱腔,爱你音中的幽怨与凄楚的彷徨。
大观楼前,《定军山》一帧帧从放映机中摇出,映出你的脸,无论达官富贵,还是行人走贩都为你停留,万人空巷。你大手一挥,衣摆一摇,唇启却是无声。大家怎么忍心?于是那朗朗星空下,浩荡又彷徨的声音跨越百年的时光隔阂传来。在广阔的土地上,一声声传得越来越远,传入我的耳,我的心中,不断地回荡回荡,最后沉淀。当我呜咽着将它当做宝物封存起来,那么不管是十年、三十年、一百年都不会忘记,就在我的心里,那令人心颤的令人欲流泪的靡靡与苦楚的彷徨。
”来也!“靡靡之音,亡国之音,腐朽的大清崩塌后迎来另一个腐朽的民国,而京剧迎来了创造百年的高潮。而你依旧是黄忠,歌声与人早融为一体,一次一次转身回眸,眼神专注,心无旁骛,听你的靡靡之音,亡国之音。因你亡了国又如何!
那时人人说”无腔不学谭“,从一个唱汉调跑码头的少年,成长为老佛爷甚至全国人最爱的老生,你走过辉煌,英雄老去,亡国音终究是亡了国,又亡了自己。你此时已是暮年的病重之人。才不管台下军阀咄咄逼人的目光,你挺直脊梁,为自己为京戏,认真地唱每一词每一句。那长长的象征壮年的黑须已成为负担,黑须下那布着岁月刻痕的脸依旧坚毅。最后老去的英雄挥起枪,吐出一口炙热的血染红了早已花白的胡须,这血红得刺目,令人胆战心惊。这年,黄忠没挺过。这年,谭鑫培卒。
最后,这歌声越来越远,听不见靡靡,听不见彷徨,而我更固执地把你安在了我的心里。听见你的名字,我就想起人生中太多的幽怨、苦楚与彷徨,我的心牢牢地被你牵住。可是,还是可惜啊,你已不在,我听不见你,你声音中令人落泪的哀楚彷徨。我幻想着,可以站在戏台下,在兵荒马乱的人世听听你,在你靡靡彷徨中,我心彷徨,泪眼盈眶。我会用力的鼓掌,为你叫好。可惜你已不在,我这激动的“好”喊给谁听?唉!然后,百年不过眨眼间,一张张唱片如灌多了水的墨,墨汁如藕断丝连,再不能听出靡靡与彷徨。后来,一场大火烧去了胶片,烧去了星空下呜咽歌声。水泥沥青以蛮横的姿态覆盖住了黄土与野草,富丽堂皇的大舞台以僵硬的姿态压倒了当年的古戏台,那口触目惊心的血淹没了你,浮夸的繁华压住了那兵荒马乱时的歌声。不管何时,这人世依旧兵荒马乱,我知足地过每个日夜,只可惜少了你。你不在,我该如何回忆你?
最后的最后,我早已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