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天地,孑然一身,如今连这身皮毛都保不住了。
少应,你说的补偿,你又能用什么来补偿啊?
(一)
苍月只想自己能快点腾云到东极山去。
原因无他,东极山,有她心心念念了五百年的人。
终于让她找到他了。
“折丹上神开门啊,快开门。”天刚擦黑的东极山一时风雨急骤,雷声不断,山神洞天的山门更是被拍得震天响。
折丹披着外衣,撑一把油纸伞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里看了她一样,便侧过身。
苍月只好自己推开山门,挤进去,“上神,我应该没有打扰你吧?”
折丹看着苍月着急的样子,失笑道,“没有,少应在后院……”
话未说完,一阵风掠过,哪里还有人影?“正沐浴呢……”
苍月进入后院找到人时,少应刚好沐浴完毕,亵衣半掩,水珠滑过精壮的胸膛,满室氤氲。
突如其来的一副美男出浴图,羞得苍月连忙背过身去,耳尖红得如滴血。
“少应哥哥,你……你先穿好衣服。”
指间飞快地敛好衣领,“可以过来了。”
沐浴后的少应,乌发挂着水珠,眉眼间依存水雾,是说不出的几许温柔。
苍月轻轻攥着少应的衣摆,“少应哥哥,我找到你了。”
少应笑道,“嗯。”
“赌约我赢了。”
“你赢了。”
“那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吗?”
“我……”兜兜转转还是这个问题,少应无奈地将手放在苍月的发顶,“除了这个,其余的我都可以补偿你。”
“因为那个情劫吗?”苍月低垂着脑袋,眼睛胀得生疼,“我这么喜欢你……你当真不愿意?”
少应嘴角一抹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不愿意。”
折丹倚在山门前,意料之中地看着苍月沮丧地走出来,还是忍不住喊住她耳语几句。
苍月一扫沮丧,不可思议地看着折丹,“真的吗?折丹上神!”
“相信我。”
(二)
折丹回到后院时,少应已经穿戴得当地凭栏眺望,看着天边那朵异常乌沉的腾云离开东极山。唇角微扬,双眸如藏一泓清泉,在信灯烛光下,极尽温柔。
折丹在檐下收了伞,“走远了,别看了。真是活脱脱的‘牛寻八荒求其龙’,你拒绝个屁啊。”
“你又挤兑我了。”少应垂下眼眸,是苦笑。
折丹斟了茶,“我说你啊,郎有情妾有意的,顾忌这么多干什么啊?”
“你不是不知道那个情劫,大凶。而且我不喜欢她。”
“是是是,你不喜欢,不喜欢还巴巴地看着人家。”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暖意充斥,“我不管啊,你这两天先去凶黎土丘待着,我怕那丫头三天两头地来我这闹腾,我这满山精怪可经不住她那暴雨雷鸣的折腾。还是让她滋润凶黎土丘那蛮荒吧。”
“你这不是变相赶我走吗?”
“不!凶黎那边我也给你安排好了,就是让你挪个地而已。”
(三)
凶黎土丘这蛮荒之地万年不遇地连下了三天暴雨,黄土上铺起了一层绿绒绒的地毯。苍月在小屋前呆呆地坐着,终于在第七天,有人来了。
听见脚步声,苍月猛地抬起头,呆滞的眼神瞬间有神激动,她提着裙摆飞奔上前扑到来人怀里。
“少应哥哥!”
少应扶住怀中人的肩,“嗯。”
“少应哥哥,折丹上神说你会来是因为……”苍月忽然羞怯第低下头,“因为你也喜欢我,是吗?”
少应叹了口气,“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情愫何时生、为何生,等他发现时却已经深扎根基了。也许是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追寻中吧。也许折丹说得对,管他什么情劫呢。
“少应哥哥。”苍月抬头望着他,双眼落满了星辰大海,耳尖红得如滴血,“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在她惊讶的眼中,大手扣住她的后脑,揽紧腰身,准确地攫住那抹柔软。
“抱紧我。”
苍月颤着手回抱着他,生涩地回应着这个强势而绵长的吻,直到窒息感涌上来,她满面通红地摊在少应身上喘着气。
少应揽住无力的苍月,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我的傻姑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日渐兴苒的凶黎土丘,她采珍菇野菜,他狩猎山兽。谁也不提情劫一事,如人间夫妇,乐得自然。
可这厢避世悠然,那厢早已战火纷飞。
(四)
现在东海边上,想到即将踏入那飘忽不定的流波山,少应迟疑了。
他攥住苍月的手,轻皱着眉,“要不,我们过段时间再回来?”
她伸手抚平他的眉,笑得没心没肺,“少应哥哥别紧张,没事的。要不我先回去跟阿娘说一声吧?”说着就抽出手,向海面踏去,“少应,等我啊。”
少应看着乘风起,隐入海浪的苍月,几欲张嘴,却始终没出声。
等大海重新平静下来时,他于风中的低喃几乎被吹碎,“别伤害她。”
不知多久,大海再一次翻滚,他的姑娘踏着风雷海浪,回到他身边。
他与她交颈相拥,紧紧地抱住她,紧一点再紧一点。
“少应哥哥,你怎么了?勒得我透不过气了。”
“别说话,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夕阳落到海平面上,少应迷恋地嗅着萦绕鼻尖的少女香,放纵自己自私沉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苍月还是依偎在少应怀里,听着强壮有力的心跳,阖上双眼。海风轻抚,海上大道依然开启,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日一声响雷,不,是堪比雷鸣的哀嚎。太熟悉了,苍月挣扎地推着少应。
“出事了!少应哥哥放开我,族里出事了!”
少应不说话,眉眼紧闭,只是更用力的收紧双臂。任由苍月强推拍打。
“放开!快放开我!放我回去!”
海上乌云低沉紧压,天雷翻滚,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硬生生压过雷鸣。
是她的族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还好好地准备欢迎事宜的。
苍月疯狂地捶打着少应双臂,周身光辉愈发强烈。她的叫喊逐渐化为雷鸣。
突然!一声嘶哑的破天长啸回荡整片东海,所有的迹象归于尘土。萦绕不绝的是嘱咐:阿月,快逃……
“啊!!!阿娘!我要回去找阿娘!”
伴随苍月的失控,一道惊雷劈在少应背上,一时间头昏目眩。白光闪过,化为原形的苍月瞬移回流波山,那是怎样无法言语的场景啊?
方圆万里的东海被染成了深红,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保持成生前疼痛难耐的蜷缩,触目惊心。夔牛一族,没了。
他们,活生生被剥了皮。
“啊啊啊啊啊啊!!!”
刺痛吞没理智,白光自她身上爆出,风云搅弄海浪,方圆百里惊雷不断。这是……堕魔!
“阿月!”少应浑身被海浪拍湿,满身狼狈地大喊。同样的撕心裂肺,还有,愧疚。
“你……这才是你的目的吧。”面如死灰,了无生机。
“都怪我,我不要你跟我在一起了,你把家人还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一定会的!”他想去拥住他的姑娘,可是一堵浪墙拔地而起,拦截去路。
“呵呵呵……少应上神,你走吧。”
“永生永世,我不要再见到你!”
(五)
流波山,一副沉重的建树棺木旁。
少应看着来时的路即将被海水波涛淹没,这流波山又将沉沦海底。这一次怕是最后一次现世了。流波山最后的记忆弥散天地,最后一丝与月媲美的光辉消散。
很久之前,他用神格为引,换得夔牛一族得以轮回,很快他们将会再临,这可能是他唯一的补偿方式了。
不久,一声龙啸震动九天,地动山摇,海水沸腾。一条遮天巨龙伸展双翼遨翔上空,随后他紧紧的缠绕在棺木之上,极尽温柔地亲吻棺木。
棺木内,是他辜负了千百年的人儿。她守着流波山千百年,却始终不放过自己。
如今他说,余生,我陪你一起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