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父亲被一个铁罐差点绊倒,右手赶紧扶墙,墙上有很粘稠的东西,推着手往下滑,男孩赶紧双手拉父亲,父亲却又稳了下来。父亲的手滑到了墙上的一个大窟窿上,右手使劲抓住窟窿边缘,瘸着的右腿膝盖顶在铁罐上,但是没有疼痛。
父亲顺着窟窿向下摸索,顺着粘稠的液体摸到地下,摸到了血一般浓的软块,接着顺着方向摸到了一具尸体,脸已经有一半是凹进去的,看来不是被自己刺死的那个刺客,是万孽。墙上粘稠的应该是脑浆,自己斗了好几年的东西如今都被泼到了墙上。换做以前,父亲绝对会抽他一巴掌再走,可眼下没那么多工夫了,父亲朝着万孽头朝的方向站直,根据万孽从外面砸进来的方向,脑海里构建出了这个小别墅的构造图。上帝就是这么狡猾,在你以为你输了的时候,总会再一次给你希望,来迎接下一次的失望。
但是这位睿智的父亲会让上帝后悔对他们的玩弄。他紧握住男孩的小手,顺着自己脑中构建的地图,奔跑。这一次不需要摸索犹豫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睿智,相信这个房屋在临毁灭前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守护这个主人的家。
果然,两人走到了厨房,这是能最快到达的目的地,这里是与爆炸近距离接触的最好位置,但这也是父亲与命运的赌注,与其冒着再一次迷路的风险找落地窗,还不如直接来到就在客厅右手边的厨房,反正这要是一炸,在哪里都是灰。父亲拽出排气用的管口,推开窗,把孩子举起,“落地的时候会很疼,但是想睡的话一定不要睡。”父亲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只说了一句,就把孩子扔了出去,那手势就像是泼脏水那样果断直接。接着父亲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毕竟是一楼,被父亲整得就像是忘带降落伞的飞行员被教练踹下飞机。最后煤气罐还是没有咆哮,在大火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粒火苗敢过去打破这份寂静。
远处响起了警鸣声,万孽的苦难兄弟们终究还是没人敢冲进屋内。这群平日里情深义重的铁哥们,在听到警鸣的时候,立刻动作一致地走到各自车前。开门,上车,然后就是车辆启动的声音。
两人重重地摔在后院的地上,这点痛,跟刚刚承受的相比,已经是九牛一毛了,可当摔下来的时候,竟是出奇的疼,父亲拍了拍自己的右腿,看来这下是瘸透了。父亲回过神来以后,好像也听到了警鸣声,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到男孩身边,扶起男孩,男孩推推父亲示意不需要他来扶,但父亲还是倔强地扶着男孩,加快步伐,他们没有方向,只能闷头一直跑,一直跑,只要能离开这里。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他们现在只是菜汤里的蚂蚁,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人叫骂着抹去。
惨淡的月光,更适合衬托这刺骨的严寒。在这冷得要命的冬夜,没有人愿意在外面逗留哪怕一秒钟。即便是躲在立交桥下,也丝毫不会触摸到些许的温和。
男孩不再回忆,只是看着说出那句“等我”的嘴唇,可以现在已经黑了,现在父亲挺直着身板,双手端正地放在两个膝盖前,根本看不出右腿残疾。可他是僵硬的,冰冷的,一定是死撑着不想放弃,一直端坐着,身体不是因为死去而僵硬,而是身体僵硬了,才无可奈何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