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于京沪之间,感觉天气是突然变凉了。白天还在上海穿着短袖T恤,晚上到了北京,靠好心的同事借来了抓绒加厚的外套,才暖暖地过了几天,没有感冒,安全回了家。
都喜欢看秋冬的落叶。我额外喜欢冬天的树。相比老家,上海的秋冬,是最没有意思的时候。寒冷,潮湿,这些都可以忍受,忍受不了的,是樟树,它从来叶子都不会落干净,闹得人想看看树枝的样子,一直都看不到。到了天好的时候,天也是那种暖色的淡淡的蓝,没有了北方的那种冷艳沉着之气,一直是不太喜欢的。
到了北京,多了惬意的地方,就是能满满地看到秋,看到冬。
人再不能不穿外套,树也就黄了叶子。北京的大街上,胡同里,树木和老家一样的高大,种类比老家还更多一些,有些不认识,不知道叫什么,可能是楸树吧,还是无患子,叶子和家乡的臭椿、香椿非常的像,高大,干净,黄中发红的叶子,不动声色地挂满了街头,和洋槐、家槐树们一比,又是别有一番浓烈的气息。
泡桐的叶子大,最早黄,也最早落,落叶的时节没赶上,少了一次追回对泡桐叶子记忆的机会,只看到了它们像花一样绽放的树枝,上面的舒展开来,下面的垂下来再弯上去,像菊花的花瓣那样。
洋槐树黄的也不晚,落得也不晚,赶上了。冰凉柔软的叶片,一大片一大片飘落下来,最先是树梢子,可能是平房低矮当不了风,上面的叶子掉光得早。留着房顶以下的,也没几天,都落了个干净,留下了高处三叉股那里的老鸹窝。碰到好天,黑色的枝丫,从下往上一层一簇地越来越细碎,仍然是不屈不挠的,要向上,向四周转着身子钻过去,在清晨湛蓝湛蓝的天空中,延展开来。
家乡的洋槐树上,这个时候还会有一些黑色的豆荚,挂在细而遒劲的枝头晃荡。老鸹的窝,在村里的树上是很少见的,要不就被人捣了去,怕老鸹春里偷走了绒黄小鸡,更怕它们不懂事,啄了婴儿黑亮的眼;要不就是花猫们上去,偷了它们的孩子们来吃了。只有在村西边,高高的杨树上,还有遥远的北洼里,那片黑压压的槐树林子里才多。林子里的洋槐树,高处细密枝丫连在一起,密密匝匝地挤在天空中,到了冬天,弄得树林子里也阴森寒冷地,一般的小孩子都是不敢去的,是最吓人的地方,比得上家东那棵千年的家槐树。
老鸹也喜欢杨树。可它们抢不过喜鹊,喜鹊更喜欢。杨树多数在路旁边,喜鹊的窝,有的高,有的矮,又大又黑,一个个压在树杈子上。它们比乌鸦山雀巧,窝是有顶的,不像老鸹和其他山雀的一样,就是一个巢窠,像一个碗。
杨树不美,树枝子直不溜丢的,一缕缕束起,没有姿态和韵味,梢子上还带着疙瘩,那是第二年要发出来的叶子的芽。不过这不妨碍喜鹊们,它们依旧会把窝搭上面,有的太讲究,上上下下,不知道要衔多少树枝,搭了个豪宅,把那颗高大的杨树压到要弯的样子。
老鸹的窝里是有老鸹枕头的。从小我们就把鹅卵石叫老鸹枕头,大人们也说不清这磨得那么完美的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老鸹窝里有。喜鹊窝里就不知道了,老家那里不兴捣喜鹊的窝,人都不忍心把这么辛苦搭出来的好窝给毁掉,即便是喜鹊也会偷家里的小绒毛鸡。
我的那个老鸹枕头就是我爹从老鸹窝里拿的,深青色的石头,攥手里冰凉细腻,光滑到可以照人。他没有弄坏老鸹的窝,他说老鸹不坏,它们盖个窝不容易。里面有三个,拿一个给你玩,剩下两个给老鸹。
我们家的那个老鸹窝就一直留着,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老鸹们走了,再没回来。我就一直想,是它们看到我拿了它们的枕头了吧?还是给它们留着的好,它们不知道飞了多远,衔来窝里不容易。
老鸹们不容易。谁都不容易。
2017.11.11 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