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义喷出来的青色烟雾,浮荡在窗外透进来的一束光线里。
“川野看上您的手艺,这是天赐良机,说不定老祖宗的宝贝就找回来了。失而复得,是咱们的荣耀。找不回来,也能知道它的去向,为将来留下一线希望!”
王景好听说川野要招木工,就想到了王尚义。他对这个远房三叔有几分敬重。自从无意中知道川野手里有一本《髹饰录》。王景好就埋下了这个心思,得把《髹饰录》找回来。这是安徽平沙黄大成所著,中国最早关于漆艺的一本古书。王家祖上与这本书有些渊源。王尚义来南宁寺路找他,进一步确定川野手里的《髹饰录》正是那本丢失已久的古代漆工专著。
王景好鼓动王尚义跟川野合作,寻找机会,拿回原本。跟王尚义话不能说得太紧,太紧会让他害怕。王尚义是个很少见的谨慎人。
去南宁寺路果然是有事儿。怪不得王景元觉得他爹从王景好那里回来就很可疑。
“依咱们现在跟川野的关系,加上德和的漆工技艺也正需要突破,开口借这本书看看,估计也没什么不能借吧!”王景元靠着被子,觉得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真不算什么。
“对川野这个人,目前还不能说十分了解。怕万一他不借,打草惊蛇,路子堵死了,以后怎么办?”王尚义听儿子的口气,知道他还是想事简单。川野手中的书肯定是从中国人手里弄来的,当宝一样,能轻易外借?
早上,王景元打开经匠王门板,打算去买早点,发现街对面站着一蓬头垢面的人,背着包裹,胡子拉碴,冲他咧开嘴巴,是王尚品。王景元替他背包裹,拉他进屋暖和。他却动弹不了了,原来他一路走来的,整整走了两天一夜,全身都冻僵了。炕上暖和了半天,腿脚缓和过来,脚上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他难受得呜呜哭。
顺子听王尚品还要进德和,嚼着窝窝头,一齐反对,“五爷,我们几个进去都后悔了,你干嘛还要去冒险?说不定哪天小日本不高兴,咔,脑袋落地,您不怕?”
王尚品觉得顺子还记着两人滚跤的仇,恼羞成怒,“顺子,拿这个吓唬我,五爷我是吓大的?我不进德和,去哪里?哪里能给我发钱?我老大的嫁妆还没影儿呢。你五婶非把我赶出来。我站着进德和,躺着回凤凰村,她就闭嘴了!”
王尚义知道他认了死理,谁也劝不了。看看他瘦了一大圈,头发长,胡须也长,像个大山里出来的野人,只得警告他,“进德和容易,出德和难。进去干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得好好掂量掂量!别以为有人护着你。谁也顾不了谁!”
王景元站在祥云斋外面,兜里揣着梳妆匣图样,正打算摁响门铃。门却自动打开了,走出正要外出的静直子。
静直子看见王景元,高兴的跑过来给他行礼,“阔你气哇,景元桑!”
王景元照她的样子回了个礼,静直子嗤嗤笑起来,王景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静直子收起笑,“你是给我妈妈送图样的吗?”
王景元点点头。
静直子走下台阶,“那你交给我好了!我爸爸和妈妈参加聚会了,都不在家。”
“那......能不能请静直子小姐帮忙看看,我的设计符不符合夫人的要求?”
静直子点点头。两人走进一家叫黑小伙的咖啡馆,静直子要了一杯热咖啡,王景元急忙说道,“我喝白开水就可以!”
静直子想起他捏着鼻子喝咖啡的样子,再次撑不住笑了。
“我有哪里不对劲吗?”王景元被笑糊涂了。
静直子摇头,越发笑得停不下来,“不好意思,看见你就想起景园桑捏着鼻子灌咖啡的样子,实在太逗了!”
王景元等她笑完了,在桌子上展开图纸。王景元指给她看,“这是原木的样子,这是加了雕漆工艺的样子!”王景元特意画了两个梳妆匣的图样,为的是让川野夫人有个比较。
“还是雕漆的好看啊!梅花正是我妈妈特别喜欢的花!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梅花图案,好厉害啊!”静直子对他露出由衷的敬佩。
他不自在的搔搔后脑勺,“只是这样设计,能不能做出来还是未知数。”
“如果能的话,给我也做一只怎么样?”静直子也很想要一只这么漂亮的梳妆匣。
“行吧!我得试试,不敢说绝对办得到,怕静直子小姐会失望!”
静直子双颊红润,眼睛圆而黑亮,活泼开朗,笑语嫣然。第一次跟青春少女待在一起,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小时。
后来,王景元每隔几天就会请假外出半天,腋下夹着图纸,说是跟川野夫人商讨梳妆匣的设计。
川野夫人的梳妆匣,不是做了一只,而是三只。木工活早已结束,剩下漆工活,王景元却迟迟没有上漆。三只楠木做的梳妆匣放在操作台上好多天了,灰尘落了一层。
王尚品进了木作组,从学徒开始干,兼打杂儿,收集清理废料,问王尚义,“”操作台上三个骨灰盒放哪里?”
他老觉得这三个盒子做骨灰盒正合适。
王尚义正给一块木板刨光,嗤嗤推出一堆洁白的木花,头也没抬,“叫景元来拿走!”
“他?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勾了魂,三天两头往外跑,人影都难看见!”
王尚义留了心。过几天看王景元又外出,人从厂区院子里一消失,他立马跟顺子使个眼色。顺子悄悄跟着王景元走出德和。远远看见静直子笑着跑过来,挽着王景元的胳膊,两人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顺子看了看咖啡馆的招牌:沉香咖啡。他吐了吐舌头,还喝咖啡,够洋派的!
两人在橱窗边的桌子上坐下来,指点着一张纸,说说笑笑。顺子很想走进咖啡馆里面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可担心王景元从橱窗看见他。他那么庞大的体型,极容易吸引人们的视线。
后来几天,顺子都奉二爷的命令跟踪王景元,回来跟王尚义连比划加形容做一番描述,只差当场演一遍给王尚义看。
王尚义不动声色,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这天傍晚下了工,王尚义没有按时回经匠王,他跟方九和王尚品说自己要出去办点事儿。他去了京华路上一家老酒坊,熟门熟路走进老酒坊店铺。店内一个穿着花布衫长脸高鼻梁的姑娘看他进来,急忙站起来跟他打招呼,“王二爷,您好久没来了!一向可好?”
“小夏姑娘好!你爹在吗?”王尚义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后门里走。
“在后院打盹呢!您来了,他可就不闷了!”小夏姑娘领着他穿过一个过道,过道两边摆满大大小小的广口瓷坛子,坛口都用油布紧紧扎着口。
他挑开帘子进去,一个长须胖老头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睁开眼睛,急忙坐起来,“尚义兄,您怎么有时间到小店里来啦!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许久不见,任远兄还是这么逍遥。我发哪门子财!经匠王早关了,现在给人家打工去啦!”李任远给王尚义搬过一把竹椅子,吩咐刚才 那个姑娘沏一壶好茶。这个李任远是王尚义的老相识,几年前李任远的店铺在经匠王对过,两人比较投缘,李任远后来发了一笔财,置下现在这一铺一院,搬走了。王尚义要买酒,还是习惯来他这里。去川野家赴宴的两坛老酒就是从李任远这里买的。
“唉,现在不景气,店铺十有七八都关门了。”李任远叹口气。
王尚义环视了一下房间,“我看你这里还行!”
“哪里!你现在来,我们还能见的上一面,你一个礼拜以后来,就见不到我了!”他小声跟王尚义耳语,“我这点已经盘出去,下周一我全家去广州,然后转道去香港投亲。”
王尚义吃惊,“为甚?”
“我有个当官的远亲跟我透露,市面不太平,日本人在这里终归不能就此待下去,这事早晚得有个了结,还是离开大陆这个是非之地为好。我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再说我姐姐一家在香港,早就想让我去。既然要去,也就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王尚义默默抽烟。
李任远叹气,“只是我有个难处。小夏早过了出嫁的年龄,带着她辗转几年,估计越发耽误了她。我想把小夏留在岛城,托付一户好人家,将来日本人走了,我们全家回来,也有个奔头儿!”
王尚义抬起头来,“任远兄,我找你也正是因为这事儿。我想替儿子跟你求亲!只是......我儿景元,他老家的婆娘崔氏,一直生病,也没有孩子。我老婆本来就想让他在外面再娶一房,生个一男半女,崔氏过世就扶正。现在你有这个想法,不知道愿不愿意把小夏给我们王家?”
李任远沉吟半饷儿,走到前面店铺跟闺女小夏商量了一下。小夏是认识王景元的,红着脸点头答应,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只在岛城住,不回凤凰老家。
王尚义很痛快的答应了。两家说定,下周李任远一家动身,王家就来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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