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国雪
第二章 书说剑妖说书人
见两个陌生人被自个儿一剑砍倒在地,赵茂儿先是呆愣住,差点儿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将剑法练至大成。
“少侠厉害,不知此剑招可有名字?”少年郎故作踉跄的爬起,相对另外两个见到陌生人就慌张的小童,少年显然是打算演戏演到底。
“此乃剑妖公子江湖闻名的剑妖三式!”赵茂儿趾高气扬,被少年郎一口一个少侠给喊的有些飘飘然。
只是白先生讲故事的时候,并未提及这三式剑招的名字,一时赵茂儿又有些为难,本想随便想个什么开天或裂地的名字先唬住眼前的两人,却被少年看破并抢先说道:“剑妖三式,共十八招,其中一式三招,二式六招,三式九招,招招剑意叠加,越往后,则越强。”
赵茂儿顿时听的入神,白先生只讲江湖故事,从不提及这些。
见少年郎声音停顿,赵茂儿连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少年郎瞥了眼赵茂儿手中白花花的馒头,扭头不断暗示,赵茂儿立即反应过来,递出馒头。反正他家里爹娘就是做馒头卖馒头的,倒是不吝啬。
只是令赵茂儿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少年眼睛跟放了光似的,立即将馒头一分为二,他和老头一人一半,狼吐虎咽,尤其是那个老头,一口没咽下去,噎得他敲着喉咙直翻白眼,好在赵茂儿机灵,立马从屋子内端来一碗水,否则估计他要因半个馒头与少年天人永隔。
“咳咳。”少年郎咳嗽两声,又说道:“小少侠,你看咱两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只是在下这囊中羞涩,又饥火烧肠......”
少年郎不断使眼色,赵茂儿明白,正色如真正的少侠做派般,扭头对门槛上的姐姐说道:“青青,给这位乞......新认识的大侠拿两个馒头。”
差点就喊出乞丐二字,不过这也怪不得赵茂儿,眼前的老小实在是寒碜,吃相也难看,与白先生教的三礼相差甚远,不是乞丐难道还能真是那大侠不成?赵茂儿是不信的,加之近些年各国未起战火,又没有难民,是那乞丐无疑了。
赵青青不好江湖之事,她只喜欢读书,故而视若罔闻,继续读着借来的《礼记》。
赵茂儿略显尴尬,冲着自己姐姐不断暗示,那意思是,姐,给本少侠一个面子,明天帮你向白先生多借两本书。
赵青青这才回屋拿出两个新鲜馒头,而赵茂儿已经搬来小板凳,和另外两位小童齐齐坐下,静待少年跟他们讲述着那绝世剑招。
一翻口水四溅的激情演说过后,在三位小童眷念不舍的目光中,少年和老头这才起身离去。
“在下赵茂儿,大侠可愿留个名头?”赵茂儿学白先生口中那江湖人的口吻大声问道。
即将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少年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道:“都是在江湖上混的,相逢何必曾相识。”
好一句相逢何必曾相识,赵茂儿意气风发,这一遭相遇,感觉自己似已在江湖中闯荡了一翻。
好在赵青青揪着他耳朵将他从这走歪的江湖中拉了出来。
“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喊青青了!”
这几日,靠南的数条巷子都知道城里来了两个邋遢的叫花子,据说这两叫花子脸皮厚如城墙,家家户户轮流着敲门行乞,一天起码要敲个几次。
之所以这么出名,实在是寒城从未有过这等事情,一般的叫花子行乞都是去那种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算得上稍有富余的地方,何况这跋涉远行,冒着大雪到寒城来行乞的还真是头次遇见,毕竟一般的叫花子早就冻死饿死在那雪地中了。
少年时常叹息,行乞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儿,比如像少年和老头这般不会这门技术的,一天到晚遭受的白眼和谩骂便会特别的多,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毕竟,像少年这种行乞方式......
“这位大娘,赏口饭吃呗?我跟你讲,南四巷铁匠铺打铁的兄弟老夸你屁股生的肥大好看嘞。”
“这位兄弟,你媳妇老是对我眉来眼去的,是不是知道我正饿着?”
“兄台留步,刚闻兄台吟诗实在不堪入耳,难听至极,在下不才,略懂吟诗作对,这样,我给你吟诗一首,你便赏我一文如何?”
“请问这位屁股长在脸上的胖姐姐......哎?有话好好说,别拿刀啊......”
不仅将城里淳朴的街坊邻居气的不轻,就连跟在少年身边的老芋头都锤着胸口恨自己肚子里没有学富五车,除了粗粮就是屎,不能替公子分忧。
对此,少年郎不予理睬,老芋头这个人贼精,平时混吃混喝不出力,论起卖自家公子,那比谁都要使劲,就恨自己只长了两只将公子往火坑里推的手。
这不,今儿个不小心惹上了城主府的跋扈少爷,不就无心嘀咕了一句这娘们儿长得真水灵么,那少爷就喊了十几号家奴追着少年郎打。
不少路人都是替这老小唉声叹气,声道惹上了这蛮横不讲理的城主府少爷,这对乞丐儿估计要缺胳膊少腿了。
都说北方民风淳朴但彪悍,因而常被南方称为蛮子,你一个爷们敢生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俊俏,却不敢让人说了?
这也就算了,过分的是起初少年郎还担心老芋头老胳膊老腿的跑不掉,哪见少年一转头这老芋头就已经快溜的没影了,这下被十几号人追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找个地儿躲了起来,才发现这老芋头也躲在里头,等到城主府那伙儿人又恶狠狠的搜过来,老芋头为了不被连累,一脚就将少年郎给踢了出去。
给少年这个气得呀。
被饱揍一顿,那城主少爷似还嫌不够解气,扬言要将瞎了眼的少年郎丢进那最低等下贱的窑子里做牛郎。
这下老芋头可藏不住了,心道还有这种好事?
要知道哪怕是最肮脏的窑子,那也是管吃管喝,不至于风餐露宿,而且还有姑娘主动送上门,老芋头自认老当益壮,身体还算扛得住,便一下蹦了出来誓要与自家公子荣辱与共。
少年郎哪能不知道老芋头的小心思,倒是那跋扈的少爷被这老仆的忠诚给感动了一把,但依然逃不掉老骨头散架的命运。
毕竟本少爷是谁?城主府的贵少爷,是那寻常百姓见了缩脖子,姑娘见了都得吓得躲起来的大纨绔!
敢侮辱本少爷像个娘们,可不是瞎子去斗虎,活腻歪了?
“李公子,这打也打了,气可顺了?”
李少爷回头,见一贵妇迎面而来,身披貂衣,头饰金叉,身边跟着一碧绿丫鬟。
贵妇无论是气质还是家底都是数一数二的商贾,因其南方人脉广,丝绸和瓷器生意南北往来,都做的风生水起,在寒城占据一席之地,身份不下于城主府。
“金姨。”
李少爷的纨绔跋扈,其实就是欺软怕硬,面对眼前的贵妇,他还是不敢太过造次,只得尊称一声金姨,毕竟这位金姨,与自己那贵为城主的爹有不少利益上的往来,且时常会在城主府中碰面,也算熟悉。
“金姨寻思着快祭雪了,有不少生意可做,便在南边新开了家客店,名往来,刚好缺些帮忙的伙计,李公子不如将这两人卖给金姨做个人情如何?”贵妇谈吐温和,没有那寻常贵妇的盛气凌人,易让人心生好感。
“金姨新店开业,怎也不跟小侄透个风声?这南边最近是听闻有家客栈要兴业,本还想带着家奴去砸个场子收个保护费,没想到居然是金姨的地盘,可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李少爷笑呵呵的继续说道:“既是新店,小侄理当携礼登门庆祝,至于这两不长眼的东西,金姨若是喜欢,尽管带走就是,什么卖不卖的,与小侄生疏了不是?”
李少爷纨绔,不代表没有智商,最起码这嘴还是讨喜的,何况,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来在寒城这座小地方,从来都是他辱人骂人,头一次有人不长眼骂他是娘们,就这么放过怎咽的下这口气?
反而交给眼前的金姨,这日后气不顺也好,无聊也罢,都可以去找找这两臭佬麻烦不是?
这就叫那细水长流。
李少爷的脸上掩饰不住坏笑,他是个很直白的人,从不像读书人那般虚伪,在自家的城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抢谁家的姑娘就抢谁家的姑娘,哪需要那么多花花肠子?
贵妇自然不知纨绔少爷心中所思所想,只是那张脸虽长得白皙俊俏,却偏偏有些让人生厌,但贵妇是见惯了风雨的人,神态自若,毫无波澜。倒是那身边的丫鬟,见到这副模样,不自觉的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金姨倒是要谢谢李公子的大方了。”金姨说道。
李少爷哈哈一笑,道:“金姨客气了,小侄还要去看看钟意的娘子们,就不陪金姨了,金姨请便。”
金姨点点头,李少爷带着众家奴离去,走之前还不忘看了一眼少年郎和老芋头,眼神玩味,那意思大概就是,给本少爷等着,有你们好受的。
“你们跟我来吧。”
碧绿丫鬟清脆的招呼一声,紧跟在贵妇的身后。
冰雪倾覆了山城,冻凉了人意。
城西,有家偏于一偶的落脚小店,小店不大,属于私营,因而七八个人便已几乎占满了空间。
几人似在密谋议事,一贼眉鼠眼瘦小如猴的汉子偷摸着关上门窗,淳朴的老板蜷缩在柜台后面战战兢兢,属实是这几人中有一魁梧大汉生得太过高大,且横眉怒目,面目狰狞,这若是胆小的孩子见了,半夜做梦都会被吓得尿床。
四人绕桌而坐,瘦小猴子和魁梧大汉与另外一名佩刀之人旁听而立。
“有打探到消息?”手持竹骨折扇的俊逸公子率先开口,他雅人深致,风度翩翩,谈吐间温文尔雅。
“回公子,三娘在城内兜转了一周,并未有打听到实质性的确切消息。”
魏三娘面遮轻纱,一袭绫罗绸缎凸显风韵犹存的傲人身姿,倒也不惧这北国的严寒,若是乍一看,当真会以为这魏三娘是人间绝美的女子,奈何薄纱之下,一道可怖的伤痕横贯魏三娘的脸颊,原本花容月貌几近完美的脸庞,就这样被毁的体无完肤。
另一位断了只手掌被按上铁钩子的汉子不屑的嗤笑一声,说道:“丑婆娘除了会扭扭屁股和腰,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面对铁钩汉子的讥讽,魏三娘也不生气,只是道:“钩子李,有屁快放,扭扭捏捏的藏在裤裆里作甚?”
钩子李面向折扇公子,这才说道:“欧阳公子,老李打听到城北有一处孤峰崖,那里地势崎岖陡峭,常年寒冰不化,老李心想,兴许孤峰崖上边,就有公子要找的那东西!”
孤峰崖,正是雪山之巅。
欧阳公子挑了挑眉头。
钩子李继续说道:“据这城里人说,孤峰崖上透着古怪,兴许是那上边有妖怪,去不得,还说但凡是去过那上边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过的。”
“去不去得,那也得去过之后。”瘦小猴子此时在一旁搭着话,声音尖细刺耳,音声委实不太中听,他用枯骨般的手拍着身边魁梧汉子的大肚皮继续道:“江湖再大,也没有我这大奎兄弟去不了的地方!”
被瘦小猴子称作大奎的汉子只是憨笑,并挠了挠头。
“作为江湖中人,过着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从不信山神鬼怪之说。何况我魏三娘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未必,老李这床头的虎狼之姿,你可不就没这机会见着?”钩子李望向魏三娘,眼神不掩那流露的淫欲之色。
“就你这斤两,还虎狼之姿?老娘都要笑掉大牙了!”魏三娘掩面而笑。
“不服便上床头一战!”
魏三娘只是瞥了钩子李一眼,随即转向风度翩翩且稍带有书生意气欧阳公子,风情婉转,妩媚道:“北国天寒,欧阳公子若是不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晚上大可喊小女子帮忙暖个被窝,力所能及之事,小女子定不推脱。”
欧阳公子神情自若,若非魏三娘脸庞那道轻纱也遮不住的可怖疤痕,倒也算得上是人间尤物。
公子不予计较这些污言碎语,但其身后佩刀的男子却是已将刀刃出鞘三分。
魏三娘凝眉,便不再言语,只是瞧了瞧静坐一角却从不开口说话的斗笠剑客。
钩子李见气氛不对,赶忙说道:“欧阳公子,要不我等先去那孤峰崖查探一翻?”
“不必,替我找间客栈,先歇息几日。”欧阳公子道。
闻言,几人也不多废话,倒是那瘦小猴子又开口道:“欧阳公子,江湖皆知我瘦猴喜好吃人心脏,奈何在南边官府衙门也不是吃素的,管的严抓得紧,如今这趟到了北国境内,恳请欧阳公子事情办成之后,准许瘦猴在这吃几颗童子心,大补一番近些日子的折腾。”
欧阳公子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准许之后,瘦猴这才面带狞笑的离开,他早已难忍受这无心可食的日子了。
几人离开前神色各异。
有憨笑的大奎,饥渴的瘦猴,有那对瘦猴食心的唾弃,也有那对三娘垂涎的淫欲,更有那面无表情的斗笠。
“少主......”
佩刀男子欲言欲止。
欧阳公子轻笑,面如冠玉,似是孤峰崖的消息让他有些欣慰。
“无妨,随这几只江湖蛇虫在这蹦。”
话落之后,欧阳公子神情骤然一冷,如门外寒风,道:“事成,杀掉便是。”
这座江湖,龙蛇混杂。
炮竹震天响,响散寒风意。
有小童奔跑着路过赵茂儿家门口,并稚声大喊道:“猫儿猫儿,往来客栈开业了,听说老板娘请了那说书先生讲故事,好不热闹呢。”
说罢,小童已经溜得没影了,估计是生怕故事落下了开章的精彩部分。
“不就是讲故事么?能比白先生讲的还好?”
赵茂儿不为所动,继续为自己老爹撵着做馒头的面粉,脸上白花花的沾了不少。
哪知见赵茂儿没跟上来的小童又折了回来,丢下一句:“说书先生讲的可是那剑妖公子的大故事!”
这下赵茂儿可坐不住了,寻常剑客本少侠可以不给面子,但那天下第一的剑妖公子岂能不给?
也不顾老爹是否会拿那面杆子抽他,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气的憨厚老爹大叫道:“臭小子敢回来晚了俺非得打得你哭爹喊娘!”
来往客栈,人潮如水。
说书先生独坐堂前,身侧是一八九岁的小女孩儿,环抱琵琶,模样玲珑娇小,易惹人喜爱。
台下看客磕着老板娘宴请的花生瓜子儿,酒水自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咚。”
随着说书先生醒目落下,客栈内瞬间安静起来,看官们竖耳倾听,只见先是小女孩熟练的弹起了琵琶,再是说书先生抿了口酒,朗朗上口的讲起了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妖故事。
“各位看官,且听先生细说,有道是江湖有榜,一曰侠客,二曰胭脂,三曰追魂,侠客榜上谈豪侠,俱是剑仙风流,豪杰无数,胭脂榜上聊风尘,且看那风花雪月,女子排名,追魂榜上可追魂,揭榜既是江湖厮杀,恩怨情仇。”
“江湖辈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今日且看先生说说那侠客榜上排行第一,久居十几年不曾下榜的剑妖公子!”
剑妖公子本是剑阁老阁主的三公子,原名剑三,在那边境战乱,江湖混杂的年代,剑妖公子如流星璀璨般崛起,一人一剑,将江湖与庙堂之间的瓜葛生生劈开。
以前的江湖,与朝廷庙堂牵连太深,朝廷北征大辽、西屠西蜀,统一三国后隐隐有携大势以裹江湖的意图,是剑妖公子手持妖剑,为江湖杀出一条血路,迫使朝廷一心为民,不问江湖之事。
锋芒所指是为剑,无情无义即为妖!
这便是剑妖!
剑妖公子天生无情,常年与剑相伴,妖剑从不离身,本是剑阁老阁主培养的一尊杀伐重器,目的是为统一中原武林各大江湖势力,曾杀人如麻,树敌无数。
奈何这尊无情无义的剑妖,不惑之年,遇到了一位江南奇女子。
讲到这,说书先生端起酒碗,润了润嗓子,而一旁的小女孩,则将琵琶弹的极为卖力。
有看客们冲说书先生前的饭碗里赏着铜板大喝精彩的,也有嚷嚷着问那江南女子是谁的。
说书先生只是面带微笑,紧接着一敲醒木,继续道说后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