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和小五的日常
国庆节，从拥挤的汽车站出发，整整一天，晚上十点多到家。发现她还在沙发上等我。
“你怎么不睡？”
她说：“我不困啊”
是的，我没到家她就不会困。
第二天早上，我趿拉着拖鞋，满屋里找鞋子，翻出一双旧鞋，一走一掉。
“哇瑟，这鞋怎么这么大”
她献宝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新鞋垫，说“垫这个吧！”我看着花花绿绿的丝线缠满了整个鞋垫，并没有在意。她看我穿上，傲娇地问：“合脚吗？”我点点头，没看见她眉梢的笑意。
天边浮起了一层蛋黄的云层，好久不见的阳光洒在了楼下的路边。晚饭过后，牵着她去逛街。“小五，你走路好慢，脾气又坏，以后你儿媳妇怎么忍受得了你”
她眉毛高跳，双唇一抿，甩开我的手道：“我自己一个人住，我谁都不稀罕”我哈哈大笑，拉住她说“只有我能够忍受你，你跟着我吧，我养你啊”她狠狠瞪我一眼，然后憋不住眉开眼笑。
晚上回家，我拉开柜子找东西，发现了两双半成品的鞋垫。金黄色的向日葵栩栩如生，明亮又温暖。我左端详右端详，竟然发现不是我的鞋码。她看着我捏着鞋垫在手，说“那不是你的，是你弟和你爸的。”
我噘嘴“比我的好看，我喜欢这个，我脚下这个花花绿绿的好丑啊”
她讶然“你觉得这个更好看？”
我点点头，脱下鞋，拽出鞋垫说“嗯嗯，你看，这个花花绿绿的一点都不好看”
边上五年级的小妹妹突然说“姐姐你别说啦，幺幺（小姨）绣了好久，她每天晚上都在绣啊”
我突然就那么默默地怔住了几秒。
她也急忙解释：“这个用了八种线，那双只有五种”
我低头，仔细地看了看我手中的鞋垫，密密的针脚上确实有八种颜色，可能是颜色太多的缘故，我才没能看到中间那朵鲜妍的桔梗花。
二、那个年轻的小五
去楼上帮三姨家做饭，三姨总是讲起自己和她童年的故事。三姨说，小五从小就瘦弱，什么事情都喜欢跟在她后面。一起割草，拾柴，一起煮饭，扫地。也一起和别的小孩打架斗殴。三姨说，小五人虽然小但是超级聪明伶俐，她们两个在一起从来都没有人敢欺负。我默默地抽了抽嘴角。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她打的惨兮兮的模样，还有王丰泽被皮带抽到在地上打滚的情形。腹诽道“那是野蛮，野蛮好吗？” 三姨还在自顾自说的在那里讲她和小五的童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在春天里的田埂上撒欢奔跑、沐着春风，背着背篼打着猪草的小五；我看到了夏天的星空下那个在石坝子里点着灯看书的小五；我看到了秋田里拿着棍子追着堂哥堂弟的小五；还有那个在冬天里没有足够的衣服穿而冻得流鼻涕的小五……
三姨还说，小五以前读书很用功，成绩很好，只是家里没钱供养而已。我想起了我一到六年级的课本，她总是在灯光下一遍又一遍的翻看。我想起了我的第一篇作文：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叫我写第一篇作文，我不会，于是趴在小五的膝头，一遍又一遍的央求她。她拗不过，于是说“我家养了一只可爱的小花猫……”第二天，我把作文交给老师，老师看了以后，在我的本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从此，我爱上了写作文。我想起了三年级生病的那段日子，她把我的自然科学书当童话书一样讲给我听，我就这样躺在她身边进入梦乡。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爱上了文学，一直到现在，走上了文学研究的道路。我还想起了家里那本厚厚的《红楼梦》，那是我们家第一本课外阅读书吧，然而那是属于只有二年级文凭的小五的。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兴冲冲跑回家，嚷道：“妈！妈！那个尤二姐和尤三姐是谁？”她于是给我讲了尤二姐吞生金自逝和尤三姐血染鸳鸯剑的故事。高中的某一天，我回家又问她“：‘堪羡优伶有福’中的‘优伶’是谁？”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说：“蒋玉函”并且取笑了我的无知。于是，就算很繁重作业，趁着有空我就去看她的《红楼梦》。
三、小五的教育模式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你最佩服的人是谁，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说是小五。因为我一直无法想象她到底是凭着怎样的力量，撑过生活中那些不易和坎坷的。在我这样的年纪，我还时常在她怀里嬉闹打滚，然而当她是我这样的年纪时候，我都已经一岁多了。在小五很早的时候，小五的妈妈就离家出走了，所以小五是跟着姐姐们长大的。每当我和弟弟们惹她生气的时候，她老是说“我们向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想要有一个妈妈管管我们，然而都没有”。这一招对我和弟弟几乎百试百灵。每次这番话都能够让调皮的我们消停很久。
小五是个传统的典型的中国式母亲。小时候，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在说“这个菜我不喜欢吃”“这个东西我戴着不好看，还是给孩子们买吧”“你去睡吧，我再做一会儿针线”……同时，她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母亲。她总是将我和弟弟们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初中的我单纯不知世故而老被骗，以至于我弟弟养成一个傻乎乎、乐呵呵的性格。身在农村的我们，经常能够听到其他院子里传来的小孩的哭声，因为人们总是信奉一个传统的教条：棍棒底下出孝子。每每我们姐弟坐在火炉旁，拥着小五讲故事的时候，总会传来远处吵吵闹闹的声音。小孩的哭声经常听的我和弟弟打颤，这时小五总是威胁我们：要是你们不听话，我就那样揍你们。然而记忆中被揍的次数几乎寥寥可数，除了王丰泽的一次大逆不道之外，我们几乎没有被揍过。而超哥一向就只会讲道理，所以从小到大，我很庆幸自己接受了很正确的教育方式。和我一起长大的邻居小伙伴，几乎所有的同龄女生，十几岁接近二十岁就被嫁给一个外乡人了。所以我很感恩小五对我的教育方式，也感谢她很久以前在我心里瞒下的文学的种子。那些油灯下一字一句的作文，那些田间里一首又一首的民歌，那些秋雨里一首又一首的古诗词，还有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学校里我的和她的脚印。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伟大母亲。
四、好像变小了的小五
我长大后，感觉小五变成了我的同龄人，我们经常在一个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我老是抱着她的胳膊听她东家长西家短的讲些睡前故事，然后早上再不情愿的被她用挠痒的方式抓起来。某些做噩梦的夜晚，我总是抱着衣服敲开他们的房间，撵走超哥，抱着小五的手臂才能入眠。但是，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到小五不如以前强壮了。家里有个药罐，就是专门为她熬补药的。然而她总是矫情的不喝药，超哥经常哄她她才勉强喝一点。然而超哥不在家的时候，这个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于是我总是假装对她生气，而她从来就没有执拗过我。是的，母亲在孩子面前，好像做什么都是输家。
超哥爱麻将，小五爱扑克。每个寒假暑假，我和弟弟都会被她拉去凑场合。我猜想，她的所有精明都用在了扑克牌上。因为她总是庄家，而我和弟弟从来都是下家。她总是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的牌，若是好运，就在一片哀嚎之声中默不作声。若是不好，就暗送秋波向对家递眼色或是言外有音的输送信号。所以我和弟弟们面对着小五的“不仁不义”和超哥的“老奸巨猾”，就从来都是手下败将。
我经常想，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多好啊，我是多么想念那个年轻的小五啊~像《1988》里说的那样，“如泰山般的父母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