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当鱼玄机在菜市头等着处刑了的时候,因为过堂受刑破烂的衣裳已经禁不住腊月寒风的凛冽,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天,风刮得象刀子一样,从破了的门窗扑进来,本来她以为自己会过不了十岁这一年的冬天。
这么多年了,锦衣玉食,鲜花怒马,庭前若市的日子,让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那些卑微凄凉如破家烂屋里阴暗处潮湿苔藓的日子,原来有些印痕表面看不见,实际上永远都在。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鱼玄机,父亲给她取得的名字是鱼幼微,三岁便将她寄养在庙里,自己忙于奔波于官场之路可惜一辈子也没能得志。
有一天父亲回来了,脸色很不好,一直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幼微~~~~”
没等到第二句,父亲就过世了,鱼幼微一直想父亲后面那句是什么,那个时候她太小,才五岁。
后来她第一次见到温庭钧,从已经没有门的门那里穿进来,温和地说:“幼微吗?~~~”她突然就觉得父亲回来了。
虽然世人都说温飞卿丑,可是幼微从来不觉得,亲近的人对皮相已经忽略了,十四岁之前幼微眼睛里只看得见温飞卿一人。
幼微只觉得这个温和的大叔一样的人把自己从那个冰窟一样的家带出来,教自己诗带自己到处游历见世面,在心目中早已无人可比,一直都没有,即使后来自己有过那么多的情人面首,温飞卿的地位永远无人可超越。
都说,男人永远想做的是女人的第一个男人,而记得的只有最后一个女人;而女人永远记得的是第一个男人,而想做的是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
可惜,造世主不应该给了幼微才华又给予了她美貌,“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如果幼微不是那么漂亮,或许温庭钧由怜生爱,还能呵护她一生,偏生幼微实在是太漂亮了,温庭钧看着这个小姑娘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耀眼,刺得心痛,却越来越不敢靠近。
这个世上坏人总是为所欲为,好人却是畏手畏脚,明明是心里满是喜爱,却是因爱生怖,宁愿将自己喜欢的女子推给别人,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实在是不懂。
所谓的配不上,怕还是不爱吧,至少当初是不够爱,因为怕自己投入太多而受到伤害,最爱的还是自己吧。
如果幼微不是那么有才华,一辈子平平淡淡,会不会也是一种幸福,找个普通的夫婿,相夫教子,日子虽艰难也就这样过了。
不是如此惊世的才华,温庭钧不会听闻其名,辗转反侧地曲里八拐找到她,让她在之后的人生见识了世间不一样的繁华,得到了前所未有与众不同光彩眩目结局又无比震撼的人生,一直到一千多年后还有人试图找寻她的人生全貌和真相。
可惜温庭钧最初找到鱼幼微考她诗才,鱼幼微的诗虽然灵气逼人让温庭钧于是把她带在身边,但是温庭钧也似乎看出来这诗中不好的预兆,所以之后温庭钧极力避免,最终还是一语成畿。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想起后世将鱼玄机与另外三名女子并称为唐代四大女诗人,除了刘采春,李治、薛涛,还有鱼玄机全都是当时名妓,艳名与诗名同齐,全都在还未到及笈之年都表现出日后沦落风尘的预兆。
不管是李治咏自家蔷薇的“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还是,薛涛与父亲对诗时,以院中一古桐树为题材的“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包括鱼幼微的“枝底系客舟”,无一不惊人地显示出未来她们不羁放荡的生活,虽然她们有的出身名门。
不知道是人们知道她们后来的遭遇,硬与她们前期的诗牵强附会,还是果真是三岁看老,所咏诗就是她们人生的格局。
这些是传说不可信,但是文笔似我心,我以我笔写我心。
当我们为了一些虚无的名利违心去写那些不喜欢的东西时,以为以后可以再写回最初悸动的初心,而写出的文字也终将改变你的内心,回不去了,很难的。
所以,人,是不能行差踏错的,文字也一定不是能乱写的。
可怜那个时代的女性对自己的命运能有多大的支配能力,换成现在的少女们,要是喜欢上了温大叔这样的人,绝对是先扑到再说,其实温庭钧心里未必不是喜欢着鱼幼微。
只可惜,有些人一错过就是一生。
后来鱼幼微经历情感磨难被人抛弃,做了女道士改了法名变成鱼玄机,温庭钧再想续前缘,鱼玄机冷笑连连:
“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心心念念满眼里只有一个温卿的鱼幼微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长安坊咸宜观的观主,飞卿,你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我的观门不会再为你开了。”
一转身,鱼玄机泪如雨下,飞卿,我十岁跟着你饱读诗书,曾以为你会是我一世要跟随的良人。
待我日渐长大,你却待我越来越疏离,十三岁那年,你说回家探亲却带回了她让我叫师娘,我强忍泪水和一颗破碎的心,你总以为我小不懂,穷人家的孩子都是早熟,“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十四岁,我已出落到天姿国色,人见人夸,有时候眼波流转间,我恍惚看到你瞬间的失神,可你总是端得一本正经,待我若即若离,“多情自郁争因梦,仙貌长芳又胜花”。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让我嫁给李亿,是的,他有才有貌,风度翩翩,又是世家公子,我欣赏他的才华与他相谈甚欢,可是我心里念的只有一个人啊,虽然这个人其貌不扬,可我爱他的腹有诗书和胸壑,只是他的眼里没有我。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飞卿,你对李亿说待我如妹也如女,呵呵,在我心目中你却不仅仅象我的父我的兄,更是我的天,你要我嫁给李亿就嫁吧。
世事难料,谁也不会知道有这样的结局,飞卿,你现在对我说你很后悔让我跟了李亿,可是当初谁让我的情感付之东流,你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现在,不觉得已经为时已晚了吗,你说你不嫌弃我的过往。
哈哈,你不嫌弃?!!
我还不在意呢,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十四岁少女一心只看得见飞卿你,十年了,温飞卿,现在有无数世家公子举人书生达官贵人等着我的青睐,我让他们进得道观和我品一杯茗和一首诗,他们都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走吧,不要来了~~~~~
可是,温庭钧,他永远不会知道,待他走后,鱼玄机就大病一场,闭关一个月,连与她当时走得最近的左名扬和李正仁费尽心思也见不到她面。
之后没多久,道观外面张贴“鱼玄机诗文侯教”,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城外七里庄有个咸宜观,老少咸宜,只要你有能文善诗便可与观主一坐,当然要做得入幕之宾,自然看身家出手和诗文才华。
别了,温卿,你若无情我便休,自从十四岁我嫁与李亿,无时不刻的盼你来看我,我被李亿抛弃在道观,也是心有一念希望你来接我,可是,一日复一日,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到后面的灰心失望,最后刻骨铭心的绝望。
这世间,我便不爱了也罢,挥霍我的美貌和才华,这些男人不就想占有我吗,来吧,互相玩,我已没有心,爱与不爱又有什么要紧。
雨水冷沁沁地灌进嘴里,心里发苦,鱼玄机跪在处斩台上,披头散发,这一生就这样过了吗,这样没被人真正爱过的一生啊,或许一了百了吧。
鱼玄机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在她进了监牢,她曾经所有的入幕之宾在社交场合默契地闭口一字不提她,装作从未认识过这个女人,只有一个曾经被她绝交的温庭钧四处奔走试图搭救她出来,无奈她得罪的是太守,又罪证人证俱在,人微言轻无力挽回局势。
而她处刑之后,正在京城活动不肯死心想搬回救兵的他听说惨讯,大哭昏厥,连夜赶回来,可怜曾经一时风华绝代的女人,死后连个收尸都没有,只有温庭钧。
曾经以为是无情,却不知,爱之深责之切,怕自己不能给予深爱的人儿幸福,觉得她值得有世间更好的来对待,却不知,物质上的丰富,人物上的风流俊俏,又怎么替代那无可比拟的相知和相爱。
外表和家世的般配与否,永远没有心灵的默契相合来得更为恰当,真爱,便不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