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被扣工资了。
今天的阳光有点温暖,我拿完快递推开家门就看到爸妈坐在客厅里。妈妈披了个睡衣外套,盯着茶几上的空玻璃杯,不说话。爸爸手里握着保温杯,上面印着红色的“教师节快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杯口腾起的白雾一圈接着一圈,他黝黑的面庞便微微有些湿润。
我抬头看了看挂钟,四点十分,太阳从西南方安静的照进客厅,在紫色的沙发上投下一朵斑驳的的倒影。
这个点他们如此沉默的坐在一起,肯定没好事。
我算了算,果然,今天是爸爸领工资的日子。
“又扣工资了?”我换了拖鞋,把快递盒子放在门口,边摘口罩边问。
“扣了两天。”爸爸喝了口水,吞咽时发出“嘁”的一声,像热水烧开那一瞬间的声音。
“为什么?”我搓了搓手,即使带着手套,这天气出门回来指尖还是冰凉冰凉的。
“因为那两天雾霾厉害,学生没上课。”这次说话的是妈妈。
我猛地抬起头,有点疑惑,“为什么?校车司机的工资不是按月开的?”
“老师们的工资也都扣了,也不是,那些公立老师的工资没扣。”爸爸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没再说话,拿起快递盒子往卧室里走。
“别开空调,这个月电费厉害。”妈妈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知道了。”
我推开门,冷中带着几分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口的阳光仿佛受了撞击,肉眼可见的小颗粒慢悠悠的打了几个旋,运动速度慢了下来。
我轻轻地拆着快递,胶带撕下的声音仿佛把空气也撕开了一道口子,刺耳的让人烦闷。
美宝莲的大红色包装映入眼帘,本该期待加惊喜的打开试试颜色,此时我却没了兴趣。
我瞥了它一眼,把快递盒折叠起来扔进垃圾桶,重重的倒在床上。
妈妈尖锐的叫喊声很快传了过来。
“为什么,你给咱的司机开的一整月的工资,为什么他要多扣你两天?”
“什么意思啊,各退一步不好吗,为什么处处逼迫我们?”
“去年还有四千块钱工资没发呢,要也要不回来,今年又来这一出。”
......
我爸是个校车司机,两辆校车他顾不过来,就聘请了一个司机,工资我爸发,我爸工资学校发。
上个月有两天雾霾严重,学校停课两天,我爸照常给另一个司机开了工资,校长却扣了我爸的。
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爸爸始终没有说话,我听见妈妈的卧室门重重的响了一声。
我又躺了几秒钟,接着站起身,打开门之前还特意回头看了看书桌上没有打开的美宝莲新款口红。
爸爸一个人在客厅里抽烟,我走过去,看到他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杯面上“教师节快乐”五个字还是鲜红鲜红的,没有磨花也没有掉色。
“倒还挺结实。”我这么想着,又把它倒满水。
像烟鬼一样,它的嘴边又瞬间烟雾缭绕。
“去年冬天下大雪停了一周的课,你们的工资不是照常发了吗?今年怎么回事?”我坐下来,不看爸爸,装作不经意的问。
“今年校长又生了两个儿子。”爸爸吐了个烟圈,空气有些呛鼻了,等会儿得开窗通通风。
“那扣两天工资他也拿不了多少钱啊,一天就一百多块钱算下来。”我握了握他的杯子,想让手暖和一点。
“学校一百多个老师呢。”
我不说话了,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
按一百个老师来算的话,一个人二百块钱,两天的工资是两万。
校长有三个儿子,他需要给每个儿子在省城买一套房子,他还得多少年才能退休,每年还要扣多少工资,我不敢算了。
我仰了仰头,靠在沙发上,西南角窗口的阳光不见了,天暗了下来,路灯也亮了几盏。
突然想起来雾霾那天,有个学生高兴的给我发微信。
“哎,姐姐,我们放假两天,哈哈,真开心。”
“是吗,那你能好好看几集电视剧了,别忘了写作业啊。”我还在屏幕那端弯起嘴角,为她庆幸这偶尔的放松。
现在却有点嘲讽,我并不知道他们那两天的休息会让爸爸扣工资。
雾霾真不是个好东西。我这么想。
客厅里彻底的暗了下来,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爸爸的烟头还在忽闪忽闪的明亮着。
我长呼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灯,转身走进卧室。
那个鲜红的小盒子安静的躺在我的书桌上,等着我去拆开它,然后拍个照发朋友圈:“又得了稿费,给自己买了只口红,开心。”
可我没有。
我盯着它看,一动不动,它也盯着我看,我们自顾自的僵持着。
末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找个袋子把它装好,拿出手机打开淘宝。
“亲亲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想退货。”我几乎没有犹豫。
“为什么呢?”
“突然不想要了。”
“那您去申请退款哦,请确保商品完好无损。”
我点击了退款,关掉手机走向客厅。
妈妈已经开始在厨房忙活了,锅碗瓢盆的声音热闹的响着。爸爸掐灭了烟,又在一口一口的喝水。
我打开窗通风,楼下的路灯看着很暖和。
一会儿,饭桌上,我夹了块西兰花,慢悠悠的说,“明天降温,开空调吧。”
妈妈抬头看了我一眼,没等她说话,我接着说,“我稿费回来了,明天我先去交点电费。”
大人的世界总是比我们的要复杂,柴米油盐,升官降职,加薪失业,还有,无声的,黑暗的抢劫。
我就比较简单了,我只是在雾霾和美宝莲斗争过后,默默的承担了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