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徒弟的第三天,月铭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师傅,到了沙漠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傅转头看了看她,半天没有吭声。
正当月铭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师傅仰起头看着天上稀疏的云,说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有一天你若是回了京城,记得去找太师傅,他可能还活着。你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大漠。这里风太大,日光太刺眼,月光太清冷。我更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大漠生活,只给了我孤寂,孤寂,无比的孤寂。
我很孤独,从小就很孤独。只是我没想到我长大以后还会孤独,可能注定了就是个孤独终老的人。
爱到情深处,我可以为他去死。可是他不但不领情,还觉得我多事。
这么多年来,我在沙漠上给他当暗守。
你知道什么是暗守吗?我选择了一辈子不见光,默默地守护他。
暗守,那是旗灵山上最黑暗的门派,终身见不得光。
本来我们跟他们一点交集都没有的。师傅甚至很瞧不起这些守在暗处的人,说它们像怪兽一样,见不得光。
可是我为了他,就这样背弃了师傅的教诲,做了个让人瞧不起的暗守。
多少个夜晚,我躲在暗处,听他说话,甚至仅仅是喘气,踱步,喝水的声音。我能隐隐约约闻到他的气息,我能确知他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样我们就不会分离。
我守护了他一次又一次。边疆风沙大,风险也很高。这里虽是大军的驻地,十多年前却并不太平,时常被攻击。每次他出去巡逻,或是上战场的时候,我都会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保护着他。
他一开始是不知道的。
不过他很聪明,很快就猜到了是我。但是这好像加深了他对我的厌烦。我没想到他居然一点也不感动。
做个暗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根本理解不了。
我以为我会伤心而走。但是,很快我就安慰自己说,即使他讨厌我,我只要能呆在看得见他的地方,也就够了。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也许我就是欠了他的。
没过几天,他就叫我出来,问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一开始很兴奋,但是没想到他会说:"你知道一个女孩子矜持起来才可爱吗?"
"我不知道。"我生硬地说,猜出来他想说什么了。
"你越是这样,我越不喜欢你。你还是回家去吧。"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越发生气起来:"我就偏不走!"
"你不走,你师傅怎么办呢?他能容许你跟我来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了!"眼见这个男人一点也不领情,我有点暴躁。
"你能不能让我尊重你一回?当时我是想跟你在一起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他的继承人。既然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
"我都跟你来了,你说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我越来越生气。
"别跟着我了,快回去吧!"他用一种近似哄我的口气说道。
我心里软了一些:"你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吧,好不好?"
"黎灿,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吗?你对我苦苦纠缠,对你师傅忘恩负义。这两种人我都很不喜欢!"他正面朝向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闭嘴!"我怒不可遏,没想到他会这样指责我:"我明明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又何必这样诬陷我呢!"
"我诬陷你了吗?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他背对着我,再没搭理我。
我只好走开了。
第二天帐子里没人,他仍旧叫道:"黎灿,你出来!"
"叫我干嘛!"我没好气地说,心里祈祷他能改变主意。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回去吧!"我本该看出他是耐着性子在和我商议。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上前一步,终于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
"你别这样,好吗?"他退了一步,仿佛不想靠我太近。"我当时和你在一起,不知道你是个性格如此刚烈的女子。现在我只觉得很对不起你的师傅。"
"对不对得起我师傅是我的事,你别啰嗦了。谁让我遇见你了呢?"我不依不饶地说。
"那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叫我出来了,又叫我回去?我干嘛要听你的?"我索性一屁股坐下了。
他背对我,开始处理公务。我坐了一会,只好自己走了。
第三次,他还是叫我出来了。
"黎灿,我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吗?昨晚你是不是在帐子外守了一夜?"
"对,怎么了?我怕敌人攻打进来,所以在外面看着。"
这句话好像刺激到了他。
"我不喜欢被一个女人守护着!"他爆发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吗?"
我觉得泪水快要涌出来了。昨晚通宵很累,但是我还是一直坚持下来了。但是此刻,我竟然有一种支撑不住的感觉。
"你走不走?"他的眼珠子都红了,"你到底要不要走开?"
"好吧,我这就走。"我低头朝外走去。
他在我身后说:"我说的是一辈子。你别再出现了,我实在厌烦你了!"
我被这几句话击中了,转过头来。
他拔出墙上挂的宝剑:"黎灿,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死给你看。你非要我以死相挟,才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吗?那么我告诉你,你再来跟着我,我就当场自刎!"他怒吼道,眼里几乎要喷火了。
"一辈子?"我喃喃地说。
"对,一辈子,别再来了。我们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他没再看我。
我盯着他半天,只觉得两腮不断落下泪水。他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只能离开了。
我把他的话当真了,所以,只敢暗中守着他。
他后来又试探地叫我,我没敢出来。时间长了,他可能以为我真的走了,就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从此,我就真的变成了暗守。只要他可能会发现的地方,我都绝不现身了。
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我谁也对不起。我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我自己。我好不容易有了家,却最后在沙漠里混得半人半鬼的,身边一无所有。
这能怨谁呢?我只好归结于命运的不公。他给了我一切,又夺走了一切。
不过我跟着他,始终知道他的行踪。没多久,他在村子里遇见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正当二八年华,嫩如鲜花。
我发现他俩暗生情愫的时候,很是生气。但是我随即明白过来,他这一定是查看我有没有在周围,故意做给我看的。他知道我受不了刺激,一定会出现的。
我静下心来,就装作没看到,心里想:"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结果呢,尽管我不愿承认,他俩见面还是越来越频繁,在一起傻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看向别处,尽力按捺住心中的不满。
我一再劝说自己这些都是假的,根本不值得相信。可是听到他把对我说过的情话,一句一句讲给她听,我心里真的是又苦又涩,好像装满了酸水,痛苦得简直不想活下去了。
后来我听习惯了,就把他们说的每句话当做笑话来听。
我告诉自己说,这些话他又说了一遍,无非也是为了气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听到他跟她说,嫁给我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静止了。我向前探出身子,拨开树叶,想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结果我看到了一张真诚的脸,是他的。他含蓄地提出要娶我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他们就在明媚的圆月底下,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我心里猛沉了下去,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试探我。
也对,要试探我,并不需要三个月。我坐在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动弹不得,甚至没注意到他们何时离开了。
在树上呆坐了一夜,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是因为太过于震惊,我失去了主意。
他这么快就接受了别人,这么快就忘记了我。就算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没了我,这样的事情也让我接受不了。
我本来想直接找他,骂他一顿。但是我现在又算什么呢?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他呢?我胡思乱想了一夜,也没有头绪。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他的营帐,悄悄跟踪着他。看样子他的同袍们都已经知道了,个个见了他都说恭喜恭喜。我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知道他是真的要成亲了。
我虽然还跟在他身后,但是心神恍惚了好多天。我有时候甚至都顾不上隐瞒自己的踪迹了。一个心碎的女人,除了伤心,也根本想不起别的事情来了。
他可能发现我了,但是并没有吭声。他也许真的是在等我死心吧。他知道我的心会碎,也知道我有多么伤心。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排了婚期,为成亲忙碌。
转眼就到了他成亲的那天。我那么久的等待都落空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在结婚仪式上,我眼睁睁地看他跟她拜天地,真是觉得再也受不了了。我跑出来,到小绿洲的溪边,倒在水里痛哭了起来。
我听到军营里传来的鼓乐声,知道他们还在庆祝。此刻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想到要报复这个负心的人。
我冲进他的新婚帐篷里,这时候只有新娘一个人蒙着盖头坐在床上。
我出手很重,直接就把她打昏了过去。其实我本该杀了她的,可是我还是狠不下心。
她是个无辜的人,而师傅一再强调过,绝不可仗势欺凌弱小。
我就坐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还好他是一个人回来了。
他掀开帘子,看到我坐在床上,新娘躺在那里,一点也不吃惊,只是说道:"你果然来了。"
我看他不慌不忙,就吓唬他说:"你的新娘被我杀了。"说完我居然觉得很痛快,就仰面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