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四月七日

年前 父亲走了。

有幸是在父亲走的前几个月 去年八月的时候回国陪伴老人共处的几天。也算是长大离家之后和他在一起较长的日子了。把陪伴老人在病榻的那几天的点点滴滴心情记录下来 在他生日的今天完成 也算作对他的怀念吧。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二日    天马镇

多云 最高气温35度

虽然外面天气很热 病房里面有空调倒还算凉快 父亲虽然还是憔悴 但是精神还是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我回来的缘故。稀疏的眉发 身上插了各种管子。 躺在病榻上面休息 说话也不多 拉着我的手 偶尔闭上眼睛 偶尔回头看我一眼 看着父亲的脸 父子俩个人相处的时候 回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老家是浙西的一个小县城。父亲是县城里面中学的老师。和学生在一起是他最快乐的时刻。最喜欢的就是人家叫他王老师。每次开学没有几天就和新同学打成一片 名字都记得很熟。几十年在学校里 每次和他一起出门都是熟人学生 小镇里面 都是点头叫王老师 每次父亲和很开心的大家打招呼开玩笑。作为一个老师 诲人不倦  教书读书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姐弟两个作为读书人要爱惜书本。每一个新学期发下新课本的时候给我们包书

包书的牛皮纸要选包装纸最平整的那一片。按照书本的大小裁好。因为是用一个学期 所以是要经用的复杂的包角的那种包法 防止书本翘边。暗黄的灯光下父亲熟练的裁好牛皮纸，包装纸要比书稍大，先对折，两条边要下面的多一点。然后父亲再把书本放上按照尺寸折边让勾勒出书本的轮廓，稍微给折纸的时候留些许的空隙， 前后压出上下左右四条线照折痕把书包起来。包书的轮廓弄好了之后 父亲就拿起裁纸刀对书的上下两边进行裁剪，好后将多余的部分折入中间 对角画出来，并用剪刀剪开翻到正面，上下两边各折三角，再往书中间折，再打开折到里面 将多余的部分折进去，就包好了。最后还有一道很重要的工序，就是每次都是要父亲漂亮整洁的书法在封皮上面写下 "语文 *年级" 和我的名字， 才算正式完成 大功告成。

父亲的手动了一下 醒过来了。

一直都想我们家都不算书香门第 但是都算一个读书人出身。 从小父亲就教诲我们要爱惜书本 认真学习 自己也不能说成才 但是爱看书 爱惜书本这个习惯也是父亲给我们传下了。躺在病榻上面的他不要说看书 可能连写字都有些困难了 看着我在他病床边看书 隐隐约约的感觉他微微一笑 感觉就像几十年前的笑容 那年父亲送我去中考的路上的情景  看我总是紧张的样子 过来轻轻的给我理了一下衣领， 微笑着淡淡的说 说不要多想 去吧。

那年中考 我考了全县第一。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三日   十里洋场

摩羯台风登陆 雷阵雨。

父亲依旧还是不太说话 只是拉着我的手。多半时间睡觉。 睡的很安详。偶尔会一惊 捏捏手睁开眼睛看看接着休息。浑浊 只能说几个简单的词语 却又不太容易理解。继续回想旧事

88年那年冬雨风靡大陆 姐姐把她心爱的“狼”的那盘磁带给我留下 去上学。89年我也离开我们的小镇去了大千世界。第一年家里供养两个大学 父母两的工资条件 条件艰苦 父亲也是没有说什么。每次有人到上海都会托人给我带来父亲亲自做的油泼辣椒酱。任性的我却每次放假 回家每天都出去玩的很晚  后来索性放假就回去几天 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懊悔 也很感谢父亲的包容。

没有互联网的年代 都是用家书联系。自己也是懒 不太动笔。 只是记得在一盏灰黄的台灯下的中年男子的背影 一手执笔 一手拿烟 时而搁笔凝思 时而奋笔疾书

袅袅的烟雾下 夜了。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四日   扶桑

台风肆虐了一晚 外面还是小雨。

旁边来了一个中风病人 护士说昨天晚上低血糖 出了大汗昨晚吊盐水。浅浅的睡着。脸上有些倦意。护工来给翻身 擦身的时候 想起那年在和父亲一起去富士山温泉。

我猜测可能父亲不是那么希望我去东瀛的 可能是心里面还是对过去的历史有一些心结吧。不过他都没有和我说。出国很多年 父母也就来了两次。那年和带他们一起去富士山游玩， 本来想给自己还一个心愿 长大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给父亲搓澡过 想在温泉里面给敬一番孝义 可惜父亲对温泉很不适应 里面呆不住没有几分钟就出来了 也算一个小小的遗憾了。

来了日本之后 上学工作成家 有了孩子之后才慢慢体会到父母的艰辛---有句话说 等你体会到父亲的心情的时候就晚了 此话真的不假。

小Lennie养的两条金鱼不知道怎么突然死了。小Lennie伤心的眼泪汪汪 我拉着他的手 拿着小铲子 带他到公园 恍惚间时光仿若倒转几十年 父亲带着伤心的内牛满面的我 和我的宠物 去到山上---一只叫做大胖子的老母鸡   那是我们的年代的的宠物 小院子里面 每天放学回家 远远的 大胖子看见我就圆滚滚的冲过来 带领一群小鸡来问我要食  -- 突然毫无征兆的有一天得了鸡瘟死了 好像整个世界崩溃一样 我哭的惊天动地

父亲没有说很多话来安慰 和孩子一起用铁铲挖了一个小窝 把它埋了进去 重新盖上土之后 叫依旧哭的一个泪人的孩子用一个小树枝插在小土包上面做了一个标记  轻轻的说 等到春天的时候 新的生命就会再来 拍了下孩子的背 在土包前面站了一小会 拉着还是依依不舍的孩子的小手 回了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五日 生命 C'est la vie

今天气色还好 晚上吊针到半夜两点 脸上比昨天有了血色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来验血 吊针 各种各样检查。有几个亲戚来看望父亲 一些都十几二十年都没有见面。 没有几天在一起 又快要离开了 父亲的话还是不多 给孩子留言叮嘱要 要好好学习

走的时候父亲要我抱他一下。这个男人 当我骨折的时候带我到处寻医 当我受委屈嚎啕大哭的时候过来安慰我 当我灰心丧气的时候给我鼓励  曾经是我生命里面支撑我整个世界的男人 现在他老了 弱了 没有力气了 要从我这里寻求那么一点点的支持 寻求那么一点点的力量。我轻轻的拍了他嶙峋的后背 大咧的说 好好养病 过几天再回来看你。几步大跨步 走出病房的我没有回头的。盛夏烈日的下面 突然感觉仿若有些许的雨丝打上我的眼眶。

二零一九年一月三十日 天堂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 狂风大作黄沙漫天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上班没有多久家里来电话然马上回去。青叶町茨城机场浦东机场大巴武林门中医院 一路向南。总算见了最后一面。

父亲离开的那个晚上 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借宿一晚。第二天清晨 一个人来到西湖边。早春的西湖的清晨寒风甚是刺骨 却是麻木。 看到他在病榻痛苦的样子 会有那么一点点罪恶的希望早日解脱的想法 可是当诀别的那一刻最终到来的时候 来自最深处的痛彻还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拿出手机翻找电话记录的时候看见老爸的号码的那一页 知道这个号码再也不会接通 也不会没有周日匆忙的时候接到他打过来skype电话 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 讲天气 当看见湖边爷孙两个戏耍的情景我知道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小Lennie也他爷爷一起玩耍的时候了 。。。。。。

宁静的西湖 白云低垂，与湖水相连 旖旎的江南早春的清晨 一个中年男人在湖边以泪洗面

可能是我们东方的教育吧 生老病死 自然规律 还是缺乏足够的教育 这次父亲的离去让我对生命再一次认知。思绪千万 想去古人的诗句 多情笑我 早生华发  /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鬓如霜不忍登高临远 /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 自己这半生也是在客居他乡 写不出季先生 留学德国已十霜，归心日夜忆旧邦，无端越境入瑞士，客树回望成故乡 那样的诗句 。只有把熟悉的站名 陌生的驿站 一张张的票根 拾缀成旧事的记忆。回家 回家 家在远方？在天涯？

夜深了 一幕一幕的旧事闪过

每次拿回成绩单的时候 窃窃自喜的时候 你教会我们要谦虚

偷偷我抽烟被发觉的时候羞愧 你教会了我们要诚实

你教会我们要坚强 你教会我们要宽容 有毅力 要正直 自己会做的事情自己做

抬头仰望星空 星空里面最亮的那颗星星 是不是你看着我和调皮的lennie 说 回去做作业了？

祝你在天堂的第一个生日快乐 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