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老表在阎王坡遇女鬼一事传出来之后,村子里便多了许多话题。无论是过村口的卖货郞,还是耕种回家的庄稼汉,拟或纺麻纳鞋子的村姑,都喜欢在村口闲聊几句——有说罗衣秀才神通广大的;有说杨老表贪恋美色的,当然更多的是谈起阎王坡的鬼事来,一个一个聊得神乎其乎,悬乎又悬,直传得官山梁子下的官道都成了鬼路,阎王坡倒真成了幽冥殿上的阶梯一样,至此以后,村里人便很少在晚上去阎王坡了。
恰巧村中有一青年,姓刘,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家住村西口的山梁子下面。其祖上曾做过三江县令,从小读了不少圣贤书,但父母双亡后自己不善经营,所以仅余三间茅屋和两分薄田度日,更无闲钱打点行程以考取功名,便整天穿一件读书人的长衫在村中闲逛,干些游手好闲的营生。村里人因其读过书,又酷爱赌博,且老是输钱,所以送了个外号叫“刘书(输)生”。
那日傍晚,刘书生又与村里几个二流子在村口茶铺里赌钱,从太阳落山一直赌到深夜,连晚饭都没有吃,直把自己身上的那几个铜子输了个精光方才下桌子来。
临走时,他还不服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明天又来……”
同桌的三个人和茶铺的伙计都笑起来。
“明天?刘书生,明天把你讨老婆的钱用来赌,一定能翻本哈!”
其它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书生本来输了钱心里就不畅快,一听就来气了,胀红了脖子冲着其它三个人骂:
“老子不存钱讨老婆,老子要在牌桌子上赢一个老婆,让你们几个龟儿子裤子都输脱!”
其中一个牌友一看刘书生来劲了,也来了兴致,故意挑逗他:“我晓得哪里可以赢老婆?就是你不敢去!”
“没有我不敢去的,哪里?”刘书生仍不减气势,心想输钱不能输人,得争回这口气。
“官山梁子顶上,你敢不敢去嘛?你要是去,还回得来,我们今晚把赢的钱全部还给你,明天还叫你一声‘刘大爷’,你敢不敢?”
说完那人斜着眼睛瞟了其它几位,意思是故意气一气刘书生。
“对的,你去官山梁子钉一个木桩作见证,明天我们去看,然后把钱退给你。”其它人料想刘书生不敢去,便一起吆喝起来。
刘书生不甘示弱,“怎么不敢去,去就去,老子就不怕鬼!你们等到,一会就回来。”
说完便在茶铺的柴房里拣了一块长约两尺的木头,向伙计借了把斧子,径直向村东口的田坝小路奔去。
众人一时哑然,嘘唏不已。
此时正值初夏五月中旬之夜,天空一轮明月高挂,皎皎的月光把整个山村笼在一片迷茫之中,远处的山梁子,近处的田坝,在月夜中,能看得出清晰的轮廓来。
刘书生借着月光,一个人穿过田坝的小路,耳边听一片蛙声,心情似乎平静了不少。
他有些后悔起来,这深夜里,一个人上官山梁子顶上,实在有些怕人,虽说书上讲世间本无鬼,人心似鬼恶。但杨老表的症状他是亲见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回头一想,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不去,那几个牌友二流子一定会笑话他,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索性直奔阎王坡而去。
因为害怕,他只顾埋头向前走,尽量不去想那些鬼怪的事,同时口里还念着曾在书里读过的《净身神咒》,以壮其胆: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不想半盏茶功夫,居然走了过阎王坡,穿过了青杠林,直到了官山梁子的顶上。他轻舒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还好,那轮明月尚在,借着月光他赶紧把木桩直立在脚下的地上,便用斧头不停地敲打着。
也不知是心慌还是土地太硬,他连敲几次,那木桩均未陷进土里。此时一片乌云正好把月亮遮住,整个山顶一时暗黑了下来,刘书生越发紧张起来,耳边似乎隐隐地听见草丛中有些动静,然而停下静听,却又没有。
天越来越黑,月亮的光几乎全被遮住了。山风吹过青杠林里沙沙作响,既像雨声又像轻盈漫步之声,突然远发出“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折断,吓得刘书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又似乎听见悉悉的声音,又像“呜呜”的啼哭,一阵一阵地向自己逼近。刘书生一时心理发麻,全身一阵凉一阵热地哆嗦,嘴里不停地念诵: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一边又用抖动的手,拼命的挥动着斧头,由于手心冒汗,斧头几次从手里滑落。
好不容易,把木桩打进土里。他刚转身往回走,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脚拉住一样,使他移不了步子。
他再次用力,又感觉那拉扯他的力也在用劲,使自己动弹不得,一连几次,未移动半步。
一时间刘书生满头大汗,全身抖动,吓得浑身都酥软下去,他猛地用力一扯,突然脚下“咝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刘书生七魂早吓飞了六魄,便大叫一声,一口浓浓的腥味从咽喉中涌出,只觉双膝无力,眼前一片漆黑,昏昏然地跪了下去……
第二天,村里人在官山梁子顶上的一个坟头边找到了刘书生,见他双膝跪地,嘴角一丝鲜血,早已没有了生气,又见斧头放在一边的毛草丛中,那木桩连同刘书生被撕破的长衫一角深深地埋进土里。
未完待续